现在是与外界失去联络后的第九个小时。
长久地行走在满地的废墟上,独自一人的云桦终于禁不住疲惫,随意地一屁股坐在地面上,长长叹息。
可以被安全动用的能力总量已经快要见底,只剩下最后的一缕微风缠绕在掌心,尚未消散。
体力和精神也逐渐濒临枯竭,难以为继。
更不用说是干净的食物和水源了,那种东西早在断联的不久前,就已然丢失了个干净,而这遍地的废墟内,也应为没有提前做好相应准备的配套设施。
一切已然逼近穷途末路。
若不是仍旧心怀希望,勉力支撑,他怕是早已在胃部激烈的灼烧中躺倒在地,而不是四处行动着,试图寻觅伙伴或是他人的踪迹。
混乱发生在一瞬间。
没有任何的预兆。
正当他与搭组的同伴,还在依照着最开始分配的任务规划,一边力求隐秘地跟踪在这次任务线索的身后,一边小声地互相交流之时,突然其来的巨响在他们的身前降临。
紧接着,飞扬的血色便遮蔽了大半的视野。
下意识地催动身周游离的风,在抵挡突然而至的袭击之时,尽可能地将身周的血雾驱散。待到眼前重新恢复晴朗之时,目之所见的,乃是遍地血色尸骸的惨烈景象。
彼处,两手饱沾血色的袭击者放声狂笑。而在他的脚下,一路紧随的线索,乃至周遭众多无辜的路人纷纷伏倒。他们的身躯零散,伤可见骨,哪怕是没有立马毙命的,也禁不住这无边的苦痛,满地翻滚着,发出不成调的哀嚎。
“你这家伙,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性格暴躁的前辈当时便直冲上前,放声向那人呵斥。
但那突然而至的袭击者却并未因此而感到惶恐,他只是稍稍降低了自己发出笑声的频率,摊开手,微微歪过头,毫不在意地发出嘲笑:“嘻嘻嘻……我有做什么吗?”
如此……轻蔑。
被满腔怒火支配的前辈,当即甩开了意图劝阻的云桦的手,挥舞着被厚重土块重重包裹的拳头,向着那个存在全力轰去。
这并非是势均力敌的对战。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只可惜,一直于暗中活动的猎人,其刀剑在漫长的等待中已然腐朽,被好整以暇的新进猎人所瞄准,捕获,沦为俎上鱼肉。
本以为只是掌握了末微之技就敢随意发疯的狂妄之辈,面对迎面袭来的危机,却只是稍稍抬起手,便将前辈的全力一击轻巧抵挡,甚至,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只是用两指施力,捏住那迎面挥舞来的拳头,就将对方的大部分动作都尽数压制,继而进退不得。
“诶呀,你这是要做什么呀?是想要揍我一顿出气吗?我好怕怕哦。”
微微歪着头,用诡异的语调吐出的话语中,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欲催人呕吐。
仿佛是看着新奇的玩具,完全不在意对方面色的扭曲与抽搐,他随意地将对方的拳头捏起,犹如跳芭蕾一般,轻松愉快地,强迫着对方踮起脚,转了一圈又一圈。
“嘻,这都是什么呀?”
看着眼前滑稽的一幕,他又一次放声狂笑,可那双有着浓重眼圈的血色眼眸中,却看不出半丝笑意。
下一瞬,短暂而又稍有失衡的平静,再次被过于凶暴的冲击所打破,猛烈的失重感与晕眩感突如其来。
爆裂的血犹如箭矢般贯穿了在场所有存在的视线,但却已然没有人会发出惊叫,因为在场的存在大都已然被那份暴力的美所震慑,又或是被贯穿的疼痛所折磨着尚未完全死去,只能呜咽着发出悲鸣,难以抑制地僵硬在原地,不再留有余力去惊恐,去畏惧。
与瞬息间,将珍贵的性命玩弄于鼓掌,凝视着将其于最高峰摔落至地后,粉碎成一地的惨状,轻佻而又烂漫地,仰头,贪婪地将指尖淌落的血色灌入干渴的喉中,一滴不剩。
直至此时,在教导中被再三提及的惊恐记忆,自行从最深的盒子里复苏,冲破了自筑起后被再三加固的堤坝的阻拦,自那悲鸣的魂灵中满溢而出。
——高居安全局内部通缉名单前列的极危者,【嗜血徒】!
云桦知晓,自己此时理应挺身而出,站在对抗凶恶罪犯的第一线,舍身忘死,以给之后可能抵达的援军创造攻略甚至逮捕住罪犯的机会。
然而,在他终于鼓足勇气,踏步上前的一瞬间,他与【嗜血徒】对上了视线。
畏惧于瞬间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并非是向着敌人发起攻击,而是转过身,拼尽全力地,试图远离已然攀上脊背的恐惧。
他终于了然,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哪怕自己已然在学院的教导下,掌握了不可思议的能力,哪怕自己已然能够顺利地完成上方领导交付的诸多危险的任务,在难以面对的危机面前,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旧是在那个雨夜的暗巷内,于自己友人背后只会痛哭逃跑的无力少年。
恶徒的狂笑仍旧从身后不断传来,渐行渐远。
不知为何,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要将他击毙在此的打算,只不过是站在原地,放声嘲笑着,他夺路逃跑的狼狈身影。
而后,再一次地,将目之所能及的一切,染上属于鲜血的凄美色彩。
再然后,通讯便陷入了异常的寂静之中,连带着通往外界的道路一通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真可悲,哪怕是在逃跑这一件事上,他都不过是个悲惨的失败者。
颓然地坐在废墟之上,云桦抬头仰望着天边苍白的月色,伸出手,试图去触摸那份过于苍凉的光辉。
“海,”他喃喃地念着,眼角有控制不住的点点闪光落下,最终消失在碎石堆上,“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许久,他摇了摇头,强迫着恢复了些许体力的身体重新站起,向着远方蹒跚行去。
“我不该,再在此止步了……”
于是,脚下的路,仍旧在向着未知的远方不断延伸,直至驻足的那一刻。
……
同样苍凉的月下,交涉破裂的两人远远对望着,握紧了彼此的武器。
无形的气场随着两人之间气势的交锋逐渐愈演愈烈,几近化作实体,甚至隐隐有压抑的雷霆从中流窜而出,劈落在两人的身侧,将无数本就毁坏严重的废墟碾作细碎的沙尘。
无言的交战,便在这沉默中进行着,逐渐酝酿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