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银发,以及,熟悉的面容。
但还是有哪里充斥着违和感。
樊海沉默地注视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影,目光从对方头顶不安地竖立着的银色犬耳,缓缓下滑,最终落在那条没有任何摇晃,小心紧贴在笔直站立的双腿后侧的秃毛犬尾之上。
意外总是突然降临的。
哪怕已然知晓现下的情况与自己所熟知的不同,但是,唯有当事实被毫无遮掩地摆在自己面前时,樊海才能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你……不,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云桦张开嘴,原本开心的面容逐渐褪去,换上了一副混合有多种不一样情绪的面具。
那是困惑,迟疑,以及少许的胆怯与畏惧。
这不像是樊海熟悉的那位至友。
樊海认识的云桦,善良执着却并不偏激固执,富有冲劲且懂得审时度势,开朗乐观又时常照顾他人,尊敬师长但并非谦卑胆怯。
……与现在站在他身前的这个人完全不同。
可云桦身侧的字迹沉默地书写着,强硬地表述着这个事实。
【云桦,男,人类(倾向犬),健康(焦虑),时年23岁11月。】
【███三学院████科毕业生,在校期间无突出表现,无不良记录。】
【现就职于██环塔四百二十一层次级行政区安全保卫科,当前为实习期。】
【……】
大片的字迹被奇怪地混淆。
但仅靠剩余的那些,也能窥视出些许他在这里生活的轨迹。
樊海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自己是该做出同情还是悲哀的表情。
他突然想起曾经发生在自己,两个好友,以及大前辈之间的那次谈话。
有关于为何人们在某一天会突然觉醒,并且拥有异常能力,向来存在有数不清的争议,与能够自圆其说的结论。
“但那些都不是最正确的答案。”
坐在天台的外沿,迎风晃荡着裸露出美肌的小腿,徐姨捧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小口抿着,时刻注视着下方无数灯火的眸中隐隐闪过些许的悲伤:“异常能力,最初源自于人们求而不得的内心深处。
“渴望成为什么样的人,希望能够做到某种事情,一些想要挽回遗憾的理由……这些都是能够促使人们觉醒的种子。
“每个人其实都拥有无数觉醒的机会。只需要等到那个合适的条件,汲取到足够因素的种子就会破土发芽,为我们所掌控。又或者,将我们完全吞噬,沦为无法理喻,需要被控制、消灭的灾厄。”
她轻笑一声,偏头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孩子:“而我,只是想要能够成为他人的希望之光,哪怕那道光如萤火般微小。
“这就是我们会成为异常能力者的理由。”
回忆快速地略过,在端坐一旁的云桦困惑不安的注视中,樊海睁开眼,长叹一口气。
他想起来了。
在成功觉醒能力之前,云桦曾经有过一段灰暗的时期。
因为生来有着一头奇怪的银发,幼年时期的云桦被其他同龄的孩子看作是异类,哪怕看护的长辈再三严加管教,也不曾停过欺凌事件的发生。
直到有一次,他被逼迫着,躲避至高高的树梢之上。那自然是上去容易下来难,最终只能畏缩地蜷缩着,等待离开的樊海去寻求大人的救助。
“要是我是一阵风就好了。”
他在被救下后这样喃喃着:“那样的话,不开心的时候我可以直接飞走,去其他能够带来快乐的地方,也能去吹散更多和我一样的人们的不愉快了。”
在那之后,他消失了几天,据说是发了次久违的高热。等待再次出现樊海两人身边,云桦已然获得了能够化身为风的奇异能力,成为了一名异常能力者。
连带着,原本阴郁的性格也改善了不少。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那些欺凌者改过自新了。
——他们只是不再找云桦“玩”了。
对于寻常人来说,异常能力者尽管在明面上是受到控制的状态,但在平日的相处中,仍旧存在有潜藏的危险,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自然会感到畏惧。
所以不再前来。
他们只是选择了放弃。
新的目标可能会更有意思,何必去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真是令人无语的理由。
只是因为不同,就可以成为对立、随意欺凌的理由吗?
而倘若没有当时的那件事,依序着原本的发展,随着时间推移,最终会形成的,或许也就是现在的结果。
……所以,现在这个世界不存在有异常能力的影响吗?
樊海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腕上装饰性的环状扣锁,试探着将其拉下。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猜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确认。
虽然近似于暗示性的技巧,但那确实是某种启动装置无疑。
很多异常能力者都有过一个疑问:在满足一定的条件下,自己的能力能否外借,且能否顺利外借于他人?
前者的答案是“是”。
而后者,在大多数人那里为“否”的答案,仅在樊海这展露出些许不一样的可能性。
他是个曾经渴望,却始终没能触及独属于自己的异常能力,因而最终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普通人。
“但现在我没有感觉到有任何能力受到触发的迹象。
“如果有可能,我需要尽快找到黑鸦,然后向他询问。”
“……海。”
这时,坐在一旁的云桦犹豫着,略显生疏地开口呼唤:“虽然久违地能够见到你,我感到十分高兴,但是,你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才会想到来找我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条垂落在身后的犬尾不安分地左右轻轻摇晃。
“……难道我就不能单纯是想要来看看我许久没见的朋友吗?”虽然有些惊讶于云桦的发言,樊海仍旧不动声色地回道。
犬尾的摇晃变得更加欢快了几分。
不过很快就停下了。
盯着樊海的面孔看了很久,云桦将目光转移至自己蜷缩在膝上的手背,张嘴思索了几秒,重新闭合后,小心地抬眼,自下往上地窥探:“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找一趟叶弥。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我无法前去、照顾到的地方。我很抱歉。”
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提到叶弥的名字?
樊海困惑地看向云桦满怀歉意的面孔。
依照他所了解的碎片进行猜想,难道叶弥在这座塔内,已经成为了某种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因而完全脱离了安全保卫科的管理辐射范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