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我注意到村民们不善的目光。
我发现,王武和赤娘也察觉了。
赤娘微微侧头,继续往前走。
王武握着手里的工兵铲,他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但我从他的步伐里看出,他在警戒。
只有石头一脸傻乎乎,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问,
“干啥停下?
不回宾馆吃点好的?
我都饿了……”
我心里约莫猜到点什么,淡淡开口,
“没事,回宾馆吧,都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走在我身边的石头长舒一口气,
“五哥,可不得好好休息……我感觉这一天一夜比一年还长……”
我瞥了眼前方拐角处的“星星宾馆”,朝石头屁股踹一脚,无奈笑道,
“得了,你先回去吧。”
石头笑嘻嘻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跑去。
等石头跑远,我凑近王武和赤娘,压低声音,
“先按兵不动。”
说完,我见他们二人默默点头,便神色如常,也回了星星宾馆。
我回了房间,石头已经洗漱完毕、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也去洗漱一番,等我坐回床上,一股疲乏与松懈感涌上心头。
我盯着天花板,思绪飞回拓跋嗣墓里。
老陈说得没错,下墓,就是九死一生,稍有大意,小命就没了。
地刺机关、青铜巨鼎、八卦机关阵、殷七爷……
我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墓里的场景,心情沉重。
突然,我脑海中划过一句话,
“灭帝魃者,唯君主之神形而不得,其法隐于主墓……”
我记得,当时我打开墓门,在墓门角落里翻起一块石板,石板上,就记载着这句话。
我心里浮现不解。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爬起来,从背包里翻出纸和笔,就着昏暗的灯光,把这句话记下来。
我皱起眉,又躺回床上。
我一手搁在脑后,一手把纸条举在眼前,心里充满疑惑,
“这句话,是谁留下的?
是拓跋嗣、还是修建墓葬的工匠?
他为什么要留下这句话?
难道和之前留下求生结印、青铜鼎平息‘神怒’方法的,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在我眼前,只是短短一句话,但我脑海中,已然充斥无数疑问。
如果按照老陈的意思,拓跋嗣生前中了帝魃诅咒,那他在人生最后一年里,肯定想尽办法求得解决办法……
关于拓跋嗣的生平,我也调查过。
拓跋嗣因攻战劳顿,病逝于西宫。
可我也知道,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因征战而死、还是因帝魃诅咒而死。
如果我看到的这句话是真的,那拓跋嗣,在死前真的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如果……
我盯着纸条、发散思绪,渐渐的,我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感觉我闭上眼也就一秒钟的功夫。
我在一阵剧烈摇晃中苏醒。
刚一睁开眼,石头那张凶悍的脸近在咫尺。
我注意到,他面色严肃,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惊慌,
“五哥,出事儿了……”
我坐起来,这才发现外头天色大亮。
而房间里,石头坐在我床边,王武拎着工兵铲、一脸凝重站在门边。
裹着黑色披风的赤娘坐在石头床边,她也看向门的方向。
“嗙嗙嗙!”
急促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的,是一道带着古怪腔调的男人声音,
“开门,快开门!”
我一脸茫然,
“出什么事了?”
坐在我身边的石头长叹一口气,用沉重的语气讲起我昏睡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五哥,是这样的。
今早我看你没醒,就没吵你,出门和王武哥去采购物资。
可结果,这村里的人不知道咋了,跟中邪似的,
先不卖东西给我们,然后还轰我们走。
我们闹不明白,王武哥就逮了个村民问,
好么,也不知道奥登村村民怎么就知道我们下过拓跋嗣墓了,
他说我们惊扰神的长眠,惹了神怒,要被神罚。
哎呦,总之就是那种神叨叨的说法,吵着要赶我们走。
我和王武哥没法,就打道回府,
我们还打算喊你起来商量咋办,这就有人在外头砸门了……”
听了石头的话,我心中恍然。
难怪昨天回村时,村民们看我们的眼神就不对劲,原来是这样。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下墓了?
难道是老根那伙人透露的?
可我知道,奥登村村民一直都有点排外,老根他们的话,也不会说什么就信什么……
想到这,我站起身,穿好外套后,信步走到门边。
王武见到我,脸色沉沉、微微摇头。
我一拍他的肩膀,轻轻点头。
我就见王武犹豫了会,还是退回房间里。
我听着门外越来越激烈的敲门声,心间淡然,缓缓拉开门。
门外,入目的是乌泱泱一大群人。
都是奥登村村民。
他们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愠怒。
其中,就在我跟前,有个身穿宝蓝色蒙古服、头戴小黑帽的老头,他脸色蜡黄、胡子拉杂,伸出枯瘦的手指直戳我鼻子,愤怒喊道,
“你们这些外地人,胆敢惊扰腾格里,滚出奥登村!”
我注意到,这个小老头似乎有很高威信,他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在他身后的人立刻挥舞着手臂,也跟着一起喊。
我心下了然,淡淡一笑,直视小老头的双眼,
“大爷,你怎么肯定,我们惊扰腾格里?”
这时,石头凑到我身后,小声问,
“五哥,腾格里是啥?”
我没回头,依旧看着愠怒的小老头,我蠕动嘴唇,低声回答,
“蒙古语,长生天,本地信仰的神。”
来这里之前,我都查过相关资料。
本地人信奉长生天,在他们眼中,古代帝王也是长生天的化身,例如拓跋嗣。
但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小老头瞪我一眼,他一吹胡子,没搭理我,而是一脸不耐烦挥手,示意身后村民进屋,
“快快快,把他们赶走!”
我一挑眉,一把将早已藏在身后的工兵铲一拔、四两拨千斤、击退试图推开我进屋的村民,又把工兵铲横在身前,拦住众人。
我淡淡一笑,拿出温和的态度,
“大爷,我在问你话。”
我估摸着,小老头是见我们人少、觉得好欺负,所以打算强行赶人。
可没想到我露了一手。
此刻,小老头那张堆满褶皱的脸上划过吃惊,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脸色沉下来,不耐烦开口,
“你们身上沾了一种只有我们才能闻到的香气,
这是腾格里给我们的警示!
别问了,赶紧走,你们惹怒腾格里,别祸害我们村!”
他说完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脸上带着愠怒,可眼睛里,却藏着丝恐惧。
我心下了然。
估计我们下墓时沾了什么气味,只有草原上的人才能闻到,而他们把这种气味当做是神罚的标记……
他们信仰腾格里,自然害怕腾格里抛弃他们、惩罚他们。
这是信仰问题。
我长舒一口气,淡淡一笑,
“大爷,让我们离开村子可以,不过,我们还没打算离开,
你总得给我们安排一个村外的住处吧?
不然,我们不会踏出房间半步。”
我看到,小老头一愣。
我猜,他们只想快点把我们赶出村,免得腾格里发怒,而且,要是有人报警,我们还得留在村里处理。
奥登村得不偿失。
果然,我就见小老头转过身和身边村民嘀咕几句,约莫几分钟后,小老头才重新看向我。
这回,他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态度却缓和了点,
“村外五百米处有一个废弃农院,你们去那里住。”
见小老头妥协,我也不是那种揪着不放的人。
而且,小老头的态度,我已经看出了些问题。
我回了屋,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在村民们虎视眈眈注视下,离开了宾馆。
农院位于奥登村西南边五百米处。
农院很破,但好歹有两间土房能避风,干我们这行当的,大多不是讲究人,只是委屈点赤娘,凑合着用了。
我推开土房的门,一股尘土气息扑鼻而来。
我捂住口鼻、撤到一旁,等屋子里气味散了,这才走进去。
在我身后,石头带着不高兴的嘟囔声飘来,
“凭啥赶我们走啊,
又不是没付钱,
遇着这种事,就该报警……”
我轻笑一声,淡然打断石头的话,
“石头,话可不能这么说。
要真报警了,以我们的身份,不是一抓一个准?
我们是来下墓的,不是来和村民起冲突的,没必要跟他们干起来。”
有一点,我没有说。
看村民们的态度,怕是早就知道我们是来下墓的。
而且,村里那些旅游团,我有八成把握,都是我们这行当的。
离开村里也好,我们是独一家找到拓跋嗣墓的一锅,这要是被其他人盯上,也麻烦。
我安抚好石头,又看向王武和赤娘。
赤娘已经拎着行李往隔壁土房走,王武则一脸淡漠,把包扔到满是灰尘的床上,直接躺下。
我心里松了口气,从废弃的柴火堆里翻出一张缺了条腿的板凳,搬到门边坐下,从兜里摸出纸条,盯着上面的字,继续研究。
我这一研究,就是三天时间。
当然,这句话通俗易懂,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陷阱、还是拓跋嗣给的指引。
可我心里清楚,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和帝魃有关,我都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
得出这一结论后,我召集队员,在土房里开了个小会。
当我把“我们必须再下一次拓跋嗣墓”这句话说出时,王武、赤娘和石头,不约而同都表示赞同。
我一挑眉,笑着开口,
“那行,明天起,我们得再找个机关手。”
说完,我见王武三人没有异议,便让大家都去休息。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窗外一片漆黑。
可我用余光瞥到,窗户上、似乎趴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