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经历了长达两日的苦旅,德内尔终于带着那些青年军官在戴高乐来临之前返回了拉密堡。相比空气干燥的尼日尔,还是乍得更舒适一些,至少有乍得湖蒸腾到空气中的水汽,德内尔的肺还能好受不少。
他一回到拉密堡就继续开展工作了,目前他需要处理的事务主要有三个,一是建立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非洲远征军参谋部,让他能有效地指挥在非洲各地战斗的自由法国军队。
二是将带来的这些有了战斗经验的军官分配到新组建的“乍得团”(戴高乐将军给了他们第三团的番号)中去。德内尔并没有什么种族歧视,并不打算只让白人担任军官,甚至为了吸引黑人从军,他自己都特意找了个黑人当副官。但乍得原住民教育水平差,兵员文化素质很低,连有能力当士官的人都不多,根本无法填补巨大的军官缺口。
德内尔为了唤起乍得人的自豪感,在艾布厄的支持下办了一个军官训练班,专门训练本地人。他指派年龄已经不适合参加远征的、科班出身的退役军官给受过一部分良好教育的乍得人补习军事常识,目前的进度还算可以,不过第一批毕业生至少要等到1941年春才能出成果。
现在还是要指望法国本土培养出的那批学员了。
第三件事则是继续紧抓后勤,提高乍得的后勤供应能力。除了提升物资存储和运输的能力外,德内尔还需要尽量在不影响民众生活水平的前提下,压榨出乍得最大的战争潜力。
这件事听起来很扯淡,打仗怎么可能不影响民众的生活水平?但这在乍得却有实现的可能,因为乍得人的生活条件实在是惨不忍睹。
目前的乍得小农经济占绝对的主导,主力是自耕农,但不同于欧洲中世纪那些饱食终日、富庶殷实的自耕农(真正穷的是佃农和农奴,这些才是中世纪欧洲务农的主力),乍得的农民由于土地的贫瘠、粮食产量的低下而饱受贫穷的折磨。
他们的人均粮食和肉类消耗量低得可谓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按照法国本土征兵标准,罕有人体重能够达标,要知道法国的征兵标准本就比德国低一大截了。跟瘦骨嶙峋的乍得人比起来,就连瘦成麻杆德内尔都能称得上强壮魁梧。
艾布厄此前企图做出点成绩来改善乍得的民生,但正如战争三要素是钱钱钱,施政同样离不开雄厚的资金,而巴黎方面不在乍得刮地三尺就算很仁慈了,指望本土为乍得拨款搞建设纯粹是做梦。
现在有了自由法国的拨款,艾布厄总督也可以将先前做好的计划落到实处。乍得开始兴修水利、探测油田,德内尔还派新兵协助政府施工。而无论是政府雇佣的民工还是军队征募的新兵薪资都远高于平民,伙食待遇也好,而且这些建设也必然会惠及当地,因此自由法国搞得这些公共建设也就颇得民众支持,自由法国的形象也在乍得变得无比正面。
也是因为如此,戴高乐在10月5日上午抵达拉密堡的时候,才能受到市民热情的欢迎。
坐在吉普车上的戴高乐心中有些诧异,脸上却并无异样,只是像在伦敦一般,主动挥手回应市民的欢呼。戴高乐将军高大的身材和颀长的四肢令乍得人惊讶不已,他们本以为跟戴泽南上校来的那些士兵已经足够高大魁梧了,没想到自由法国的领袖身高竟如此惊人,简直像是天神下凡,由此对他更加敬畏。
戴高乐的车一停在总督府邸门前,德内尔便带领留守拉密堡的军官迎上去敬礼。戴高乐回礼过后,立刻和老朋友握了手,言辞中难掩振奋之意:“让,辛苦了!”
“不敢言辛劳。”德内尔有些惭愧,“而且说实话,我干的真是不行。”
“我干得就好了?”戴高乐闻言只有苦笑了,“现在我可成了好大喜功、眼高手低的代名词。”
德内尔这些日子目光全放在非洲上,完全没有留意外界的舆论,他便猜测道:“因为达喀尔?”
没错,因为达喀尔。
9月26日下午,戴高乐还是决定派部队登陆了。登陆过程倒是挺顺利,但是部队向港口进军途中受到了守军坚决地阻击。达喀尔守军不愿屠杀法国同胞,因此没有动用重火力,不过自由法国军队每次要前进的时候,他们都会开枪警告。
个别勇敢的士兵想试探守军的态度,然而他们越过警戒线后立刻遭到守军的枪击,有三人为此阵亡,最后戴高乐只好将军队再撤回海上。
等戴高乐将部队撤回之后,达喀尔的军队已经下定了决心,开始跟英国人打起了真正的炮战。甚至就连前些日子被英国人鱼雷机炸坏螺旋桨的黎赛留号,都在拖船的牵引下摆好角度,用两个四联装炮塔上的八门380mm火炮炮击英国舰队了。
英国人也想予以还击,但这里不是米尔斯克比尔,法国军队防守严密,舰队实力雄厚,皇家海军一时讨不了便宜,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英国在迎击德国海狮计划的关键时刻,冒险出动本土舰队的三分之一,靡费燃油弹药无数来执行这个计划,最后却无功而返,如此结局实在令英国朝野难以接受。
虽然这个计划是丘吉尔提议、英国政府强推的,但为了避免给世人造成“英国利用戴高乐的自由法国抢夺法国殖民地”的印象,BBC和其他英国媒体一直在宣传是戴高乐主导了这次行动,于是各种屎盆子就都扣过来了。
说戴高乐“毕竟只是个准将,威望能力都不行”已经算是好听的,还有人骂戴高乐空有一张嘴,实际上只是个眼高手低的英国傀儡,还有人更是干脆骂法兰西民族天生就是弱鸡,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英国那边出于对戴高乐的歉意(海军和政府都知道戴高乐纯粹是被丘吉尔坑了),还多少为自由法国解释了一番,将英国人的敌意完全转移到维希政府上去,但是美国那边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我们在美国的宣传受到了很大的挫折,派往华盛顿的代表甚至没有得到罗斯福总统的接见,而且旅居美国的侨民也对我们的斗争抱有疑虑。”
结束宴会后,戴高乐将德内尔叫到自己的套间里商讨形势,德库塞尔也在一旁旁听。戴高乐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后,就先向德内尔介绍起代表们在美国遇到的情况,接着感慨道:“现在看来,同美国建立正式关系,并尽量获得美国援助的可能性在短期内已经微乎其微了。”
“西非毕竟不是战场的焦点,我们在这里取得再多胜利,也不会真正得到世界民主力量的重视,而一旦我们遭遇挫折,哪怕是无关紧要的挫折,就会被扣上‘连非洲都搞不定’的帽子。”
“我们需要一场胜利,让。”戴高乐神色凝重地说道,“不是默默无闻的,而是一场酣畅淋漓、举世震惊的胜利。”
德内尔郑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们的士兵都是坚毅英勇的战士,但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少,就像乔治六世陛下说的,‘一把锋利的宝剑,可惜剑身太短!’”戴高乐吐了口烟,用食指轻点茶几,“一场大的战役我们做不到,但是一场小战斗,一场传奇的小战斗,将会有力地鼓舞全世界法兰西人民的士气。”
“夏尔,你有什么想法吗?”
戴高乐缓慢地陈述道:“我希望进行一次跨越撒哈拉沙漠的远征,你认为可不可行?”
从乍得北上,越过撒哈拉沙漠,直插意大利属利比亚的腹心。这项行动如果实行,确实可以满足戴高乐将军提出的要求:“传奇”的“小战斗”。穿越撒哈拉沙漠的突袭绝对可以说是传奇,而且击败利比亚南方的意大利驻防部队也不需要太强的军力,乍得也无力承担供给大部队穿越撒哈拉的任务。
但是撒哈拉终究是撒哈拉,死亡沙海绝非浪得虚名。仅仅是尼日尔那一小段沙漠,都让德内尔感受到自然的恐怖,更遑论这一千多公里的漫长征途。
“很困难吗?”
“困难有,但总有办法克服。只是我对沙漠作战没有经验,暂时还难以估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实行这一计划。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执行这个计划的兵力不会很大,但消耗的物资绝对不会小。”
“耗费一两个师的物资也是值得的。”戴高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是一场世界大战,一个师放在大规模正面战场上也只能配合英军作战,这个师打得再漂亮,也是英军指挥下的!我们必须独立开辟一个战场,一个完全由法兰西统帅的战场,这样才能展现我们的独立性!”
这些道理德内尔都明白,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知道,夏尔,我知道!这次远征我亲自负责,拼上性命也要大干一场!”
“好,不愧是‘法兰西上尉’!”戴高乐感动地将手按在德内尔的小臂上,“来这里之前,我和马尔尚他们都说过,没有人支持我的看法,他们都不敢挑战死亡沙海的威严。我在路上就想,能给我这个奇迹的,恐怕除了你以外不会有别的人了!”
“乍得的后勤、远征军的训练都交给我,你可以放心。我也不是谦虚,这个世界上团营级训练和战斗能做得比我好的指挥官并不多。”可德内尔随即话锋一转,开始做起检讨来,“但是让我统筹一个战区是真的不行,仅仅是协调乍得和尼日尔都让我顾此失彼,现在勒克莱尔即将北上,柯尼希也在达荷美登陆了,三军齐进,我实在没有能力统筹,再不引咎让贤,恐怕真要耽误抗战大事!”
“贾德鲁将军也跟着我来了,我准备让他负责指挥西非各部。”仿佛听出了德内尔话语里的自责,戴高乐出言勉励道,“你没有必要气馁,让。你之前历任营连,本就没有什么协调大部队进攻的经验,初次上阵,我又没法给你配齐参谋人员,顾此失彼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虽然我听说你这边状况不断,但大事都没耽误,这就已经很好了,我这个准将来指挥恐怕也不见得会一切顺利吧?”
除了勉励以外,戴高乐也开始向德内尔传输一些做高级将领的经验:“将领不同于低阶军官,不再讲求面面俱到,而是要学会抓重点。知人善任、培养助手则是将领工作的重中之重。像我听说你才刚刚建立参谋部,这一点你就犯了错误,建立参谋部和联络处是一个将军落地就该做的头等大事。”
“受教了,夏尔。”
德内尔的预期波澜不惊,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戴高乐希望将其提拔为将领的潜台词,不过后者只当是自己这个老朋友宠辱不惊惯了,他将烟卷插进烟灰缸里,接着说道:“不过你有一点比我强,你搞民政真是有一手。要是现在就改行,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的。”
“或许吧。”德内尔看着烟灰缸中尚未熄灭的烟头,突然又开口了,“撒哈拉远征部队需要一个出色的副手。”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德内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勒克莱尔。”
“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