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尔在索尔兹伯里的演说很成功。
他没有单纯抬出毫无新意的“自由、平等、博爱”,也没有号召士兵们为捍卫第三共和国而战斗,他坦率地向官兵们叙述了第三共和国政府和军队存在的种种弊端,从各个方面分析了战败的原因。
他向士兵们坦陈,法兰西需要改革,即使没有德国的侵略,第三共和国的体制也需要调整。无论是更趋向于自由主义,还是更趋向于社会主义,这套起初为了复辟君主制而存在的政体都已经不适应法兰西的国情了。
但是,贝当元帅选择的这条法西斯道路绝对是对历史潮流的反动,是任何一个法兰西民众都不能容忍的!
“金融寡头、资本大亨本就在第三共和国的体制内对我们敲骨吸髓,压榨到了极点!如果不信,在场的农民和工人可以去问周遭的英国人,他们过得是什么生活?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在第三共和国时期,罢工和自我绝育都屡见不鲜,现在那些老爷们一个没少,还又给我们找了些德国主子。我且问你们,我的战友们!德国人会帮我们改革政体,保障工农权利吗?”
“不可能!”“不会!”
“那些老爷们会帮我们交战争赔款吗?!”
“不会!”士兵们纷纷发出怒吼。
说到这里,要不要继续打下去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究竟能不能打过?
德内尔的回答和戴高乐一样:“可以!”
不过德内尔的解释在官兵们眼里就有些牵强,大部分士兵还是不相信法国的殖民地有足以光复本土的强大实力,更何况现在一个宣布支持自由法国的殖民地都没有。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坚持要求贝当新政府抗战的也只有北非和印度支那,他们最后会不会屈从与法国本土还是个未知数。
至于美国和苏联的参战,那就更不靠谱了。尽管消息灵通的人都从英国的报纸中得知,罗斯福总统已经促使国会将《中立法》做了有利于盟军的修改,并谋划通过《租借法案》以支持英法的战争。但这与直接参战还是相差甚远。
苏联嘛,更别提了,现在斯大林和希特勒好的像是穿一条裤子,短时间内打起来的可能性实在不容乐观。
在战术方面,戴高乐将军之前提到用更强大的机械化部队战胜德国的机械化部队,这一点是没问题的。戴高乐在拉昂和阿布维尔的几次进攻已经证明了,不单是英法军队挡不住机械化部队,德国人自己也挡不住。
但问题是,现在法国的工业已经沦丧殆尽,还怎么建立更强大的机械化部队?靠英国?
英国人自己的重武器都配不齐!
听取了德内尔演讲的官兵们多多少少都对加入戴高乐将军麾下抱有疑虑,这太正常了,但是德内尔的演讲成功唤起了两种人的响应:一种是道德极为高尚,为法兰西自由不惜捐躯的爱国者;另一种则是与德国和法西斯政体不共戴天的左翼工人、雇农、外国移民和犹太人。
除了这两类人之外,还有一类最离谱的,那就是单纯被戴高乐将军和德内尔中校风采折服的“狂热粉丝”。
总之,仅仅19日一个下午,德内尔就从数个安置点中募集了来自不同兵种的一千六百名士兵,甚至有整营整连加入到戴高乐麾下的部队。将他们统一安置到一个空营地,并解决了他们的生活问题之后,德内尔便通过电话跟戴高乐联系上了。
两人都是职业军人,虽说从事公共活动时,受众会因二人的稳健简练而产生耳目一新之感,但纰漏总是免不了的。这一天看似顺利,其实出的问题并不少。
就戴高乐而言,他没有提前和英国人敲定演讲路线,只是提出了前往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进行演说。英国人欣然满足了他的要求,但实地演说的时候,戴高乐才发现他提的要求会让他有多尴尬。
因为人流量最大的一条线路正是从特拉法尔加广场到滑铁卢车站!
戴高乐本想要求更换场地,但听闻他要演说,民众早就将布置好的讲台围得水泄不通。作为公众人物,他不能打击民众的热情,尤其是这些英国人民正想方设法地对法兰西的抗战事业予以援助——作为法国军人在敦刻尔克坚守到最后,让英国远征军得以全部回国的报答。
于是,戴高乐的巡回演说就从击败法西联合舰队的纳尔逊勋爵雕像下开始,到以拿破仑皇帝折戟之地命名的车站旁结束,最后就连英国人都意识到他们的安排有多不妥!
“我这边的问题就更大了。”德内尔对着电话说道,“两件事,一是我们的抵抗组织到底叫什么?很多人都在问。第二是我们的纲领太简略,很多人问‘我们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目前我只能以‘驱逐德国侵略者’、‘恢复法兰西的光荣与独立’为理由搪塞过去。”
“第一件事我也想到了,今天我在广场上说我们的组织叫‘自由法国’,你意下如何?”
“旗帜和徽章还是第三共和国的吗?”
“有个叫蒂埃里·德·阿根利厄的上尉建议用洛林十字架,象征救国圣女贞德,我比较欣赏这个想法。”
“不错的提议,将军,我们马上准备带洛林十字架的三色旗。”
“可以准备了,洛林十字架在国旗白色部分的正中,袖标也可以准备一些,有非军人的法国侨民也要加入我们的斗争。”说完了这件事,戴高乐开始讨论德内尔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你说纲领太简略,这我同意,可是‘驱逐德国侵略者’和‘恢复法兰西的光荣与独立’还不足以作为动员士兵的口号吗?”
“当做口号够了,可很多工人农民希望获得更明确的权利保证,比如八小时工作制、组建工会之类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希望可以推举代表加入自由法国的机构。”
“当然可以,我们要组建的协调委员会本就该是全民族的。”戴高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过你不要给出明显做不到的许诺,那会有损我们的信誉。”
“我还没有作出政策许诺,我只是说今晚会和你请示,并且全力说服你。”
“这就对了,告诉他们,我同意在自由法国政府的机构中进行选举,不过现在暂时要按战时纪律管理。”
“现在我们有多少人了?”
“奥林匹亚广场上聚集了只有一百多人,你那边呢?”
“今天招募了1621名官兵。”
戴高乐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你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啊?”
德内尔将自己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戴高乐,戴高乐在电话那头琢磨了一阵,随后意识到了问题:“这不是法共的‘统一战线’吗?”
“是的,夏尔,我在军队里用过,很好用。”
“就这么办!”戴高乐立刻拍了板,“管他是法共、社民党或激进党,还是高卢人、拉丁人和非洲人,我们现在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哪怕是反德的保皇党都要,一切争论分歧都到祖国解放后再说去吧!”
“要实现法兰西各民族和各抗战阶级的大团结。”
“是这样的,让,你的政治思想不赖嘛!从哪里学的?”
“耳濡目染,夏尔。”德内尔说道,“马克思主义在底层可太流行了。”
“对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儿媳和孙子的情况很好,两人身体都很健康,不要挂念。”
听到这个消息,德内尔惊喜之余也有些意外:“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巴尔贝伯爵就在伦敦,他受女儿伊丽莎白夫人的委托给我们打了电话。”
“太棒了。”德内尔由衷地回答道,“罗贝尔一定高兴坏了。”
“可不是嘛。话说你那里军官多不多?”
“军官有不少,但和士兵的比例并没有明显失衡。但是有十来个军校生,据他们所说,有一个军校生营都撤到了英国,但是不知道英国人把他们安置到了什么地方,我正派人和英国人连夜找。”
“明天把军校生和用不到的军官全送到伦敦来,我这里太缺人了。”
“没问题,夏尔。殖民地有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我没有往殖民地发请求支持的电报。”戴高乐解释了他的想法,“我从英国人那里了解到,北非总司令兼摩洛哥总督诺盖斯将军现在正激烈要求政府迁往阿尔及尔继续战斗。他的军衔和资历都比我高,因此我向他发报表示支持,如果他坚持抵抗,我将立刻前往突尼斯,接受他的指挥。这个时候再让其他殖民地支持我们是不合适的,所以我临时修改了电报,只是建议殖民地团结一致。”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有效果吗。”
戴高乐镇定地回答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也不必过于急切,殖民地需要时间讨论消化。”
“没错。”
“如果诺盖斯将军坚持抵抗,将北非拉回战争中,那么我就要离开伦敦前往北非战斗。到时候你继续留在英国招募志愿者,并充当英法联络官,怎么样?”
戴高乐完全不考虑个人地位的举动令德内尔大为敬佩,他立刻回答道:“没问题,夏尔,我随时等北非派人来和我交接!”
…………
戴高乐尴尬的演讲路线未必是史实,作者仅从斯皮尔斯的回忆中看到这个说法。斯皮尔斯的回忆录是出名的不靠谱,这位天马行空的英国将领为很多名人加了他道听途说来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