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出师大典了。道承天经过几天的思考，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他觉得冷月的话颇有道理，若为终生而演绎，没有那些技能和学识又能如何。
从现在开始，他要努力去对抗母亲的杀戮行为，甚至要理清楚母亲漠视生命和性格暴戾的根本原因。
太监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份明日大典的环节清单。这是应道承天的要求，他去礼官那里要来的。
道承天翻阅着繁多的条目，让他感到可怕的是祭天的安排。这条名目上写着“祭天，祭品男子七人已备好”。几乎每逢大典，天降帝都要安排这个环节，并且特意强调是要民间花样年纪的少男。
他皱着眉头，问身旁点头哈腰的太监：“这个祭天的少男都准备好了？”
“天刹神师放心，礼官那里传来的话，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这次绝对不会像天降帝登基那次一样，让用来祭天的人都给跑了。”
“你们怎么确保万一呢？”
太监笑嘻嘻地说，这次御林军金甲侍卫全部都出动了，天降帝还请了花界的外援，这次最高级安保的范围，延伸到了皇宫城墙外一公里。
“为了这个大典，看来是大费周章啊。”道承天故作老气横秋之态。
“天刹神师出师大典的事，是雪界大事，自然是要以最高的规格来办。”
“那几个祭天的人都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太监面有为难之色：“这可不大好，这事听说礼官交给了专人去办，任何其他人在大典之前都不得接触那几个少男。”
道承天佯装生气：“这毕竟是本天刹的出师大典，提前看看祭品怎么了。”
太监语气上退了一步：“要不小的帮您去跟天降帝申请一下。”
“本天刹神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做决定，这种事，难道还要劳烦天降帝？”
太监吓得跪在地上：“万万不敢，天降帝吩咐老奴了，一定要把您的行踪跟她汇报和请示。”
道承天感到沮丧，便决定亲在去找自己的母亲。
石才人正在帮天降帝梳头。这半年的时间里，他是天降帝面前的红人，除了在房术上把天降帝服侍得开开心心之外，又因为他擅长做发型，比别人便又多了一项得宠的本领。
卿卿我我，不分彼此的时候，天降帝还允诺等到出师大典结束，便晋升他为石正卿。
外面的太监通报道承天过来请安的消息，石才人便欲离去，碧婉用带着长指甲的纤纤细手抓住了他的手，用充满魅惑的眼神看了石才人一眼，嘴里流露出她在外人面前少见的温柔：“就留在此处。”
随即让太监喊道承天进来。
这是道承天第一次见到母亲跟男子共处的场景，石才人身材颀长，眉高目深，一头散发披在肩后，跟碧婉的头发倒是一般长。石才人正拿着一把梳子，轻轻地将天降帝如瀑布般的黑发理顺。他不敢直视，便垂下头去。
“你来何事？”倒是碧婉先开了口。
“母亲，儿臣想请您取消明天祭天这个环节，放掉那七个男子。”
碧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可明天是儿臣的大典，儿臣如果说了不算，以后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儿臣说了算？”
“为什么你的大典，就要你说了算？”碧婉看着镜子，依然是一幅淡然的样子。
“难道您要终生把儿臣当做一个傀儡吗？”道承天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愤然。
“为什么不可以？我生了你，便是你的主人。你如果不想接受安排，就从我手下逃出去。若你逃不出去，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命运。”碧婉平静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骄傲和蔑视。
“母亲，您真的是儿臣的母亲吗？试问天下人，又有何人拥有您这样的母亲。”
道承天有些失控。
“来人呐，把他拉下去，放到冷宫关着，让他好好反思一下，明日大典前再把他放出来！”。
碧婉的语气加重了些，但是依然坐着，似乎看惯了这些棋子偶尔无助的呐喊。
道承天此时已经被愤怒充斥，一是因为对于祭天事宜无力阻止的无能感，另外则是碧婉明确宣告了对他的控制权。之前他猜测，也许碧婉只是习惯性控制他，并未注意到他被控制的痛苦，可今日这一猜想错了。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母亲，就是要控制他，利用他。而且她在骨子里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他挣脱开侍卫的手，试图再接近碧婉一步，他的嘴唇颤抖着，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你真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人，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你整天讲什么礼数礼法，却又杀人如麻，你简直就是……”
他一下子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胸口起伏着，双手早已被侍卫再次控制起来，一动不能动。
碧婉仍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上身微微颤动了一下。石才人注意到了，便回过头来，一反之前对碧婉的温柔之态，对着侍卫大喊：“还不把他拉下去，留他在这儿，尽说些疯话。”
道承天使劲反抗着侍卫。这时众人只听碧婉说了一句：“放开他。”
两个侍卫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办了。
碧婉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回身走向道承天。
道承天心里有一种极度的恐惧，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如此陌生和可怕。他对于她成为一个正常母亲的幻想完全破灭。
碧婉直视着道承天的眼睛，要是平日里，道承天一定会把头低下去，避开去看这双让他感到一种凌然盛气的眼睛，这次他也以直视回应。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眼睛。
“生命一点都不宝贵！”碧婉似是从牙里一个个挤出这些字来。
而后她便在屋内边踱步边说：“我曾亲眼看到过，地球上那些生灵是如何轻而易举地被消灭掉。但是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像草一样，又长一茬，生生不息。
即便他们自己生育的速度下降了，也有发达的技术，给这些人制造出一个个克隆体出来。
如果生命不够优秀，可以改造他的基因，如果改造坏掉了，可以把他扔掉、囚禁起来甚至杀死，用另一个克隆体继续改造，直到达到他们想要的完美的效果。”
天降帝是咬牙切齿地讲这些东西的。
“我所见到的生命，就是草芥。死不再是一种结束，死只是一种用途。”
她又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盯着道承天，沉沉地说出最后一句话。道承天感到里面有一抹隐隐的绿光闪过，这次他又没有捕捉到。
他看到了母亲坚不可摧的认知来源，内心放弃了劝说母亲。
这次他听到了地球两个字，他曾经问过花荣，这个地方是哪里，被告知这是神师们记忆中的另一个世界。难道母亲也有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
道承天在一个月内第二次被关到冷宫。
这次他心灰意冷，无助地瘫倒在冷宫房间里的茅草上。他不想思考，不想吃饭，不想跟乱七八糟的人交流，只想变成一个行尸走肉。大概当了一个行尸走肉，就不会感觉到被控制的痛苦了吧。
道承天在沉睡中，被一双手轻轻拍醒，他吓得差点喊出来。
借着朦胧的月色，依稀看出对面的女孩是道一木。
又惊又喜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参加你明天的出师大典啊。”道一木笑着说。
“哎，你别取笑我了，明明你才是真正的天刹神师。”道承天嘟着嘴，一脸委屈。
“哎呀，不跟你贫嘴了，我明天打算把那几个要被祭天的人救出去。”
“你准备怎么救，明天大典现场的安保非常严格，任何闲杂人等根本就混不进去。而且，现在也找不到他们被关押在哪里。”道承天摇摇头。
“所以嘛……”，道一木沉思着，在月色中，道承天辨不出她脸上是调皮还是严肃。
“我想借用下你的身份。”道一木说。
“拿去拿去。”道承天没有听道一木的计划，就满口答应。
自从道一木给他当了一次替身后，他就觉得这个替身实在是太好用了。
虽然十几年前北月幽让他做了个倒霉蛋，背负了这么多天刹的成长之苦，他一直有些不公感，现在让真正的天刹神师替自己行侠仗义、“耀武扬威”，心里也算是得到了一丝平衡。
现在在外界看来，谁是天刹神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叫做天刹神师的人，做了什么事情。
可他觉得兴奋刺激的同时，又感到担忧，如果道一木假扮的天刹神师在出师大典上救了那几个用以祭天的少年，这意味着他跟天降帝就彻底走向对立关系，难以想象天降帝将会对他做出什么。
于是他还是略有担心地问了一句：“你准备怎么救那几个男子，会不会危及我的性命啊。”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觉得直接跟外人表露自己怕死的胆怯是种丢人的事情，便紧接着说：“让我死了就死了吧。连我的母亲都说生命一点都不宝贵，那不如就让我来践行她这个理论。”
道一木轻轻打了他一下：“什么死不死的，必然让你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要你以后长期待在天降帝身边，为我们通风报信呢！”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道承天不解地问。
“神师联盟，要为天下百姓建设一个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是什么？”
“就是不再有暴君的世界，不再有惨无人道的祭天的世界。”
这是道承天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这句话描述了一个美丽世界的缩影，一个理想家园的最低要求。在他接下来的生涯中，他总因为这句话而被触动和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