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赫几乎是被推搡着拎进了北境审判庭，在两个圣骑士的“护卫”下，步履蹒跚地走过审判庭朴实无华的大厅。几天来的疲惫压在他的身上，头上耻辱的伤口红肿发炎，无休止的战斗与逃亡让他手足灌铅，身上的泥泞血污混合着无数次湿透晾干的汗水发酵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当他经过那些低级文员和仆人时，能清楚看到他们恭敬行礼后掩住口鼻的干呕。
两个圣骑士像是机器人般跟在他身后，响亮的靴声强迫着他继续前进。
审判庭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令人失望的简朴。灰暗砖石修建的大厅里除了无尽文件外没有一点装饰，天花板上斑驳脱落的顶画自摄政以来就没有任何维护，窗上的马赛克装饰在以往中风化掉色，只要不漏风，没人会去注意。仆人们日复一日地擦拭那些包浆的墙壁窗台，象征性地为粗糙暗淡的地砖抛光；文员学者们挤在狭窄的案板前机械地审阅分类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情报，除了少数他们重要的，其他的都被随手丢弃。
还能期待什么呢？自从摄政以来北境审判庭就在一片反对声中莫名成立：瓦尔特纳将一座半废弃的奥克兰圣所强行征用，为此祭司们大为恼火，不仅如此，由于摄政王发布的种族平等令，曾经被人嗤之以鼻的娜儿可子嗣们堂而皇之地在审判庭里穿梭，被称为“战团”的佣兵流氓团伙们大摇大摆地来这里领赏，刺激着那些奥克兰子嗣们古老的骄傲，他们无数次的抗议都被瓦尔特纳亲选的“高阶审判官”，第二次沙克战争中不知名的“英雄”，洛肯·火卫大人悉数驳回。据说，这位洛肯大人生性古怪刻薄，对任何人，哪怕是摄政王本人都表现出一种深入骨髓的轻蔑，任何人只要栽在他手里，都要在裁决中经受一场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圣国的高层们，不论是圣骑士导师还是神官，无一不对他避而远之。在所有骄傲的圣国人眼里，北境审判庭是异类与麻烦的代名词。
昏暗枯燥的大厅尽头是一道朴素到斑驳的木门，那便是高阶审判官洛肯的办公室，波赫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即将面对的修罗场。还没到门口，里面就传出两个男人近乎吼叫的争辩声，木门被猛地拉开，一个气冲冲的城防军军官踱步而出，亮银色的大号护甲哗啦作响，帽子上一根红色的羽毛来回摇动。
“城防军拒绝合作，洛肯大人，另谋高人吧！”军官阴阳怪气的向里面喊了一句，砰的一声将门甩上，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波赫，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审判庭，盔甲碰撞的叮当声回荡在忙碌的大厅。
很显然，现在去见洛肯大人不是个好主意。
波赫有些打怵，可随行的圣骑士已经替他敲了门，没等里面回应就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面前是一张宽阔的木质长桌，桌后一个魁梧的光头男人正背身立在一个巨幅地图前抬头观摩着，阳光被窗户的雕栏切割洒在他灰黑色的审判官长袍上，四周堆积如山的卷轴腾起的尘埃在光流中飞跃起舞。“懦夫……胆小鬼……杜斯塔和他那些该死的城防军……”光头低声咒骂着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的爪子瞬间抓住了波赫的灵魂，蓬乱的络腮须在右脸颊被一道浅浅的伤疤分割，脸部肌肉紧绷，额头上的青筋即使在平时也醒目的蜿蜒着。
波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奥克兰祝福你，洛肯大人……”他拘谨的行了一个礼。
“波赫兄弟，罗本的举报信比你来得更快……”洛肯直入主题，从堆叠的文件中抽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抗命，公然袭击圣国盟友，包庇罪犯……嗯……还有临阵脱逃，无论哪一点属实都是重罪。你承认这些指控吗？”
“恕难认罪，洛肯大人，罗本把我们出卖了，用错误的情报让我们当诱饵，然后还羞辱……”波赫激动的开始反驳，这些言语在洛肯耳中无比苍白。
“你要记住，波赫兄弟，派你去作监察的战帮与圣国盟友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在雇佣合约中写的很清楚，你确实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地位，你是圣国的特派监察员，你应忠于圣国和大局，而非那些佣兵。不过，我并不怪你惹出的乱子，”洛肯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理解你们并肩作战中产生的情谊，作为一个战士，我完全支持你们捍卫自己的荣誉。罗本和他的猎手们是人们眼中抵抗彩绘族的英豪，圣国，联合城，科技猎人，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聚落都要巴结他，久而久之他就觉得自己能在北方一手遮天，给我们开的条件越开越过分。罗本的骄傲已经膨胀成了虚荣的自大，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也很正常。希望这次缺少的两根指头能让他清醒一下……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洛肯，他痛苦地弯着腰双手扶桌，沉重的呼吸艰难地调整着气息。波赫想上前搀扶，被挥手制止。
这是十年前在菲尼克斯面前一场血腥搏杀留下的后遗症，洛肯杀死了对手，但被永远剥夺了挥剑的权力。
“别高兴的太早，波赫兄弟……”洛肯喘了几口大气，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很恶劣，圣国的盟友们，水泡山丘的权贵都在盯着，不可能因为我的一厢情愿就不了了之。你们应该被审判后处死，尤其是你，除非你们已经死了。”
“洛肯大人？”
“你们这些歹徒罪犯们，在收押过程中遭到了彩绘族流寇的埋伏，全军覆没，只有骑士长米哈乌一人幸存。没人会追死人的责任。明白吗？”
“请明示……洛肯大人……”
“愚蠢，波赫兄弟，”洛肯笑了起来，破风琴声一样的笑声般从他千疮百孔的的肺里挤出，“我可以宣布你们在回来的时候遇袭全部身亡，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家伙才不会剖开彩绘族的肚子去求证，你们的一切资料和记录都会从圣国抹去，你所在的战团将被认定全军覆没，你们的真实情况将会成为一个谜，只有我和你们自己知道的迷。至于米哈乌兄弟，他不会为难的。……所以，你选吧，成为‘活死人’，还是坦诚面对一场死刑审判。”
“……啊……感激不尽，洛肯大人。”事情完全向波赫意料之外发展，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做这些不是无偿的，波赫兄弟，我需要你们继续帮我做事，”洛肯挥手示意波赫上前，二人驻足在那幅巨型地图边，洛肯抽出一根尺子指向圣国的东境，从沦陷的奥克兰之盾到坏牙的废墟。
“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北方，而是在东边的沙漠里。”洛肯用尺子敲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黑点，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座圣国聚落。“你应该听到了我和城防军元帅杜斯塔兄弟不愉快的对话，如你所见，这些聚落受到城防军的保护，可这些死板的懦夫们就像母鸡一样不愿踏出窝一步，聚落之间的交通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无数行商移民在路途上失踪，形形色色的奴隶商人就像逛自己的客厅一样在圣国的土地上畅通无阻，白天肆意掳掠奴隶，晚上甚至还能在城防军的眼皮下喝酒作乐。这些贩奴杂碎们的靠山你也知道是谁。”
“皇帝。”
“不错，圣国现在十分虚弱，公然清理这些贩奴者无疑是与联合城宣战，我们承受不起这个代价，只能一再妥协忍让。除非，这些奴隶主们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然后自觉撤出这里。”
“所以，我们就是这‘前所未有的威胁’吗？”波赫凝视着密密麻麻的黑点问道。
“是的，你们将会成为阴影中的利刃，每一个肆虐圣国的奴隶主的梦魇。你们将只听我的调遣行动，知道将这些奴隶主赶出去。”
“洛肯大人，恕我冒犯，我认为这完全是北境审判庭，也是您职责之外的事情，而且摄政王大人也不会支持。”
“这是我们的誓言！我们立誓效忠于奥克兰与神圣王国，现在敌人正在一点点吸干圣国的血液，难道我们不该挺身而出？摄政王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我的！他能视而不见我不能放任不管，否则是对你我的亵渎！想想吧，波赫，责任的种子在当年你还是个小治安官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你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履行，况且你也别无选择！”
波赫陷入了沉默，胳膊抱在胸前，一只手搓着下巴上的胡须，许久之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下命令吧，洛肯大人。为了神圣王国，爱与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