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未比在太空行走时显得更为渺小或更为伟大。”一一摘自关莹莹日记
接下来的几天，张谦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和谁都不说话，不打交道，只是一个人安步当车地在昭洋号中进行自己的工作。虽然大家都不明就里，但张谦自己知道，真正的工作其实已经都结束了，当粒子传送装置的机理被摸清以后，属于他的工作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但是张谦并不想就这么结束，结束就意味着抉择，他为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其中最常用的就是：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但是所谓的考虑也只不过是内心的胆怯所引发的逃避罢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完全无法接受。王剑雯在那天夜里来找过他后，他非但没有定下决心，反而更犹豫了。王剑雯的勇气和奉献精神让他感到耀眼，他本来总是想拯救王剑雯，但是到了最后，却发现，小丑竟是他自己。
“王剑雯说过，她同意在需要的时候可以依靠我，这是我当时的豪言壮语，但是现在呢？我还有资格让她依靠吗？”他经常坐在空空如也却异常逼仄的昭洋号里，目光无神地看着粒子拘束场发生器的大型圆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半年的努力已经到了尾声，只要他答应曲子，昭洋号甚至能在明天就启航。他们会在寂静中飞向深空，去寻找那从没有人到达过的，真正的“宇宙边疆”。张谦小的时候，在看一些科幻电影或是动漫时，总是看到里面的主人公为了冒险能够不顾一切，如果真的能遇到寻找宇宙边界的机会，他们可能会兴奋地跳起来吧。如果这是一部拍摄精良的科幻作品，那么张谦也许会带着激动的心情与主人公们一起大声欢呼，但是，当这部电影里的主角变成张谦自己时，他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讲明了，他就是在害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刚刚从学业中解脱出来，豪情万丈想要打开自己的新天地的普通年轻人——最多也就是个比较聪明的普通年轻人——完全没办法把自己面前美好的人生全部扑在一场凶多吉少的豪赌上。
所以，要说张谦在这无休止的沉默中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他认清了自己是个怯懦的胆小鬼的这个现实。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研究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关莹莹可能也发现了工作的进展到现在已经到了什么阶段，但是这个以前最着急推进计划的人，现在却也一声不吭，从来没有怂恿过张谦。她只是默默地遣散了一部分研究人员，拜托任宏野盯着张谦，自己则回到了华擎的地下，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终于，在第二年的除夕那天，事情有了变化，但这变化却是方向不明的，甚至令人骇异。谁也说不清这样的变化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事后想想，这事情仿佛像是预先安排好的一样，令人不安。
除夕，任宏野早就给所有人放了假，作为自古以来的传统节日，大家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解散，各回各家了。但是回家的人仅限于那些有家可回的人，对于张谦来说，自从自己求学以来，自己就没有过“家”的感受。他没有家人，自然也就对回家这种情结没有关注。偌大的实验室好像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并不觉得这一天与其他三百六十四天有什么不同，因此他按部就班地做好了例行的检查，便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没有人看着自己，这使他可以明目张胆地拖延。
整个实验室里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走廊上留着刚好让人能够看清脚下的灯线。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这里的气氛绝对当得上“阴森恐怖”四字。张谦并不这么感觉，他只是感觉有些凄凉。
世人皆醉我独醒。
张谦犹如自嘲般地对自己说。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北方冬天的太阳，早在五点钟就已经西沉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天光在这时更是如沙化河床中的水一般，涓滴不剩。张谦几乎是摸索着走出自己的房间，去食堂吃饭。
路上，很自然地，他没有遇到一个人。董近乾回家了，保卫科的小伙子们也都回家了，连王剑雯也不知去向，空空的“宇宙边疆”仿佛成了真正的宇宙边疆，如同一座汪洋中的孤岛，孤苦伶仃。
张谦走到了食堂门口，却一下子没有了食欲。他并不想就这么回到窄小的房间中，于是转身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不停地挪动着双脚，好像一旦停下脚步，就会被拖回苦痛思虑的漩涡中。
走吧走吧。
脑子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但是要去哪呢？
不必想这么多，走就是了。声音说。
为什么？
你会感到痛苦不是吗？那就走吧，走着，你会忘掉一切的。
但是。。。
走吧。
但是我。。。
走吧！
我要。。。
走！！！！！
张谦猛地拉回了意识，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环顾四周，昏暗的脚灯只能照亮约莫半身的高度。他站在一段有些陌生的走廊上，前面是黑漆漆的，后面也一样，黑暗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了一些，如同有生命一般，吞噬着张谦周围的生机。
他努力摆脱从梦魇中挣扎出来一样的昏沉感，开始环顾四周，想要搞清楚自己来到了哪里。这一环顾，就看出些名堂来了。他的右手边，正好有一扇门，这扇门与这个实验室中的任何一扇门都不同，并不是说这扇门有多么特别，而是说这扇门有些太过简朴了。实验室中的其他门都是清一色的白色，即使不是，也是以有机玻璃做成的透明推拉门或自动门，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科技感。
而这扇门，别说没有科技感了，就连作为普通人家用的房间门都略显陈旧，这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罢了。
门的夹缝用有些上锈的铰链连接着，在门的左侧到人腰际的高度则是有一个铜质的，被磨得锃亮的圆形门把手，看起来十分有年代感。
毫无疑问，这样的门全实验室只有一扇，那就是关莹莹的办公室。
虽然在科技感十足的走廊中突然出现一扇犹如上个世纪的老师办公室一般的木门，这种视觉冲击无比巨大，但张谦还是好奇于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他认出方位，心下稍安，但是看着这扇门，他还是有种推开的冲动。
开玩笑，关莹莹教授的办公室怎么可能让你随便进去？张谦怔怔地看着门把手上那个小小的钥匙孔。这种东西已经绝迹几年了？自从有了电子锁，机械锁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虽然心里想着自己是进不去的，但张谦还是鬼使神差地一把握住了那个门把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又是一个激灵。
就试一下，就一下。张谦试着说服自己。万一能进去呢？
不对不对，我不是想着不应该进去吗？张谦摇着脑袋。但不管他心里有多混乱，手上的动作还是一点都没有停下。这是一个旋转式的门把手，张谦握着它，逆时针一拧——
“喀喀喀——”是一种陌生的弹簧与轴承转动的响声，紧接着是一声“咔啪”，是插销松开的声音。
随着“吱呀”一声在走廊里逐渐消散，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