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君买默默的听着这一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他突然想起了女王在谈判桌上介绍的食物，也想起了食物背后的故事。
那是在岩浆河边砸开石头般坚硬野果的荣克尔。
那是在丰饶山谷披荆斩棘采摘血藤、期待丰收的兽人。
那是在暗河边指着石骨鱼对女王拍胸脯保证的兰姆将军。
谁又能说兽族并不是一个文明呢？
虽然席君买有心说一句屠杀者和侵略者总是不对的，却又想到诸夏与戎狄的华夷之辨。成周八百年也就那么一小块地，到了大唐就成了万里大国，这些土地总不可能是买胡饼赠的吧？
当然，硬要说的话，席君买一个唐朝人在他的道德法律框架内做的事情，你一个现代人能做吗？这一千多年的发展都到狗肚子里了吗？
可在舰队看来，这一千年的差距又算什么？
只要没脱离母星，那就是初级文明，从某种角度讲，刚刚学会制造石器的原始人和将核弹扔到同类头上的现代人，根本别有任何差别。
没有在意席君买内心中的斗争，金胜上人继续说道：“《不干涉法》的意思就是这个，在文明脱离母星之前，舰队世界将密切关注初级文明的发展，而不是直接参与。希拉星上的文明无论人类被杀掉多少，那都算是希拉星文明的自我演化。舰队是不会直接介入的。”
“可同时又因为《物种多样性保护法》的存在，使得舰队在面对两个种族生死相争时也，不至于只能干瞪眼。”
“通过预言系元素使用者的预言，中央光脑的推算，甚至来自高维度的支援，可以找到影响任务世界的关键节点。派你们这种小虾米进入，在这些关键节点推一把，所有事情就有可能向好的地方发展。”
“那个莫尔顿博士就是关键节点？”
“他？即是也不是。”
“接下来是契克舰长的原话，他说莫尔顿博士虽然是个聪明人，但他却没有资格和能力让兽人和人类保持和平。如果他活着，在十年后，他会与亚当菲尼克斯一起，研究出抑制依姆物质活化的能量场发射装置，并将其投入使用。”
“能量波启动之后，不止抑制了依姆物质，杀光的荧光族，也将身体被依姆物质改造过的兽族杀了个七七八八。”
“经过十年的兽人战争，人类还剩下几百万，兽人更惨，还剩下几十万。”
“在这期间，人类在清理兽族巢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还没有完全被转化成兽人的人类婴儿。后续部队将他送到研究所，由亚当和莫尔顿负责研究。”
“再后来，莫尔顿将其收为养子，给他提供了良好的教育，并给他起名为伯林顿，这也是他们世界‘和平’的古语发音。”
“这个叫做伯林顿·艾伦的混种男孩才是真正的关键人物，他没有辜负他的名字。伯林顿在他117岁那年，通过艰苦的谈判、战争、恐吓，终于让人类与兽人迈出了携手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金胜上人笑了：“是不是没有想到？”
“这场大戏，乃们只是唱了个暖场，莫尔顿只是说了个段子，那个女王也只是念了两句唱词，数十亿人类的死亡更都只是陪衬。而真正光芒万丈赢得满场彩的台柱子却还没有出场。”
“所谓大浪淘尽风流人物，命运的叵测如何不让老衲感叹不已。”
叶飞挑眉喝酒，其余几人或思考、或干笑、或无动于衷，只有席君买接了金胜上人的话茬：“大和尚，那为何不让我等直接去帮助那伯林顿，而是去保护莫尔顿？”
“小子，你们那个时代修过河堤吗？”金胜上人问道：“你们修河堤是修上游最容易决口的那段，还是修下游人口最为稠密的那段。”
“自然是以人为本，将聚人的那一段修成铁堤。”席君买回答道。
“可如果人口稠密区的河堤本来就是固若金汤，无论如何都坏不了。上游的堤坝却是摇摇欲坠，一旦决口，下游的黎民百姓都得渴死呢？”
“那还是要修上游。”
“这就是了，你可以将希拉星的命运也当成一条长河，而莫尔顿在这十五天的行动就是希拉星命运的歧途，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他死，则希拉星上的兽族和人类再无回转，必然会以一族全灭为结局。可他只要能活着到达艾菲拉城，就必然会收养柏林顿，并将其培养成才。”
“而柏林顿的命运也必然像通过坚固堤坝的河水一般，奔流向人类与兽人和解的终点。”金胜上人总结道。
“为什么是我们？既然这种事情这么重要，为什么要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去做这些？”王凯连续喝了几杯酒，一直静静的听着金胜上人讲述，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手中的酒杯被捏的嘎吱作响，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依旧笑容满面的矮冬瓜：“舰队这么厉害，就没有智能机器人什么的吗？为什么要让我们去送死？”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金胜上人脸上的肥肉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已经见过了无数遍这种场景：“如果老衲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应该都是因为死亡而进入的舰队世界吧？”
“乃可以问任何一个将死之人，他们会用什么代价去换重新活一次的机会？”金胜上人笑容转冷：“一万分很难吗？就算铺张浪费一些，就算再废物一些，二十次任务世界总能攒够吧。”
“乃如果不想去出生入死的做任务，乃可以去死啊！又没人拦着你！”
王凯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却又无法反驳，默默的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见气氛有些僵，叶飞赶紧打圆场：“其实他说的也对，我也认为有时候让我们这些都没有杀过鸡的平民去决定一个文明的兴衰，有些太儿戏了些，为什么不排些专业人员去呢？”
“有两个原因。”金胜上人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老远一看跟哆啦A梦似的。
“第一，人手不够。别这么看老衲，乃们想想啊，能产生生命的星球本来就少，能产生智慧生命的星球就更少了。这些智慧生命千奇百怪，能走出母星的千分之一都不到。就算这些文明走出了母星到达了宇宙大航海时代，并联系上了舰队，也不能将所有力量都输送给舰队吧？”
“舰队所面对的可不是一个或者几个宇宙，是整个多维世界，这种情况下，人手能够那才叫见了鬼了。”
“第二……”金胜上人看向席君买：“小子，你的那个国家，对于归顺的、却比较落后的民族时，你们会怎么对他们？”
席君买歪头想了想大唐的民族政策以及他在鄯州的“实践”，缓缓说道：“其他之地某不太知，但想来无外乎平时允许通商、战时抽调战士为辅兵，若有不开眼的想要吞并他们，大唐也会尽力庇护他们。”
“乃们看，咱这就说通了不是？乃们就是被抽调的‘辅兵’，乃们就是血税。”金胜上人笑着说道：“莫非乃们真觉得天下有免费的大餐？舰队投入的保护力量真的这么不值钱？”
“绝大部分初级文明的一切，舰队都是看不上眼的。就比如你们的文明，论位置，无论星系还是恒星系又或者是星球，那叫一个荒山野岭犄角旮旯；论资源，你们星球有的，满宇宙都是，舰队急需的物资，在你们星系连根毛都找不到；论发展前途，哼……不是老衲小瞧你们，就凭你们这种内斗精神，五千年内能殖民到恒星系就谢天谢地了，扶持你们的文明，还不如扶持些长毛狒狒。”
“你们现阶段，能给予的回报，也就是一点人力了。”
“就算是抽调人力，也是通过将死去之人复活的方式来解决，乃们自己也获得莫大的好处，还有什么脸在这里叽叽歪歪。”
说到这里，金胜上人如同不耐烦一般挥了挥袈裟大袖。
“大和尚息怒，某家想王兄的意思应该是担心我等误事。”席君买皱了皱眉：“若是我等任务失败，舰队可有补救措施？”
“那时候乃已经因为积分负数而被抹杀了，还有心情管这个？”金胜上人有些好笑的说道：“答案是完全没有。”
“乃们的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刻推一把，让任务世界向好的地方发展，可如果失败了，那就只能让他们星球自由发展了。你们救不了所有人，舰队也救不了所有人，只有所有人才有可能救下所有人。”
“乃……能明白吗？”
“这也是《不干涉法》的核心内容之一。”
“当然，如果任务小队捅出了足够大的篓子，舰队也会用尽一些办法来补救的。艾菲拉克小队就捅出了个天大的篓子，这次也跟乃们这次的任务有关。”
轮回小队成员知道戏肉来了，纷纷正襟危坐。
“乃们晓得艾菲拉克小队吗？”金胜上人问道。
“听说过，好像是舰队世界中人数最多的小队。”叶飞回答道。
“应该是乃们这些小虾米能接触到的，人数最多的小队。”金胜上人纠正道：“艾菲拉克小队可不得了，他们是极少试图在舰队世界中造出星舰的小队。而且还真让他们干成了！”
“虽然在老衲看来，那艘星舰就是只鸡，但毕竟是他们通过舰队学习到的知识再结合他们原本文明所造出的高科技玩意儿，这让艾菲拉克小队在各种任务中能占很大便宜。”
“在上上次任务中，这群倒霉蛋一个没留神，星舰被一枚反物质炸弹炸掉了一小半。关键是所有单兵作战高手全在这一小半上，这一炸全都报销了。”
“剩下的三十来个人彻底傻了眼，他们全是星舰操作员和研究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好不容易扛过了任务，下一个任务又在十五天后。”
“这么短时间，无论是维修星舰还是将科研人员训练成战士都来不及了。而他们小队的等级又不允许接一些低端任务。所以，他们想出来一套骚操作。”
“在派给乃们的任务中，有一种任务是十分特殊的，叫做‘归弦’，这样的任务世界很麻烦，你可以将其想象成大河中最坚固的堤坝出了问题。”
“难道说，那个任务世界的命运会向其他方向发展？”叶飞知道既然对方提了归弦任务，那很有可能这次的任务这个，所以，想要收集一切情报。
“不，更糟。”金胜上人放下了一直拿着的酒杯，并指如剑，用外放真元在面前划出一根有几条枝丫的金色树枝：“这是高纬度眼中的三维世界简略版，乃可以将这个星球原本的命运当作这根树枝的主干，这些支干则是有可能的命运。理论上，这根‘树枝’是坚不可摧的。”
金胜上人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主干与支干的连接处：“乃们平时做的，就是在这里推一把，让任务世界的文明向好的地方发展。”
“当然，乃们失败了也无妨，虽然任务世界的命运会转到另一个方向，但还可以接受。”
“可宇宙毕竟不是个安乐窝，各种想到想不到的情况都可能发生。”金胜上人打了个响指，一道黑色的裂痕开始沾染树枝金色的主干：“这个星球的命运在最牢固、最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
“这其中涉及空间与时间的知识太多，乃们不可能懂。说乃们能懂的就是，乃们口中的命运之子突然不管用了。”
“老衲举个例子，曾经有一个命运之子，他是一名铁匠，他会在一场大战前，将国王马蹄上的钉子拔下来。这就是一条牢固的命运主干，无论这个铁匠之前经历多少困难，他总会活下来，并最终会拔下那枚钉子。而国王在马蹄上钉子被拔下之后，必然会获得战斗的胜利，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可现在，铁匠突然喝水的时候呛死了，没人能拔下钉子，国王冲阵的时候马失前蹄，死在了阵前。乃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大帝国建立不起来了？这个文明彻底走向歧途？”叶飞试探的问道。
“错，当国王死的那一刻，那个星球就将被整个三维世界所排斥并向四维塌陷。”金胜上人一挥手，将树枝从黑色裂缝处斩断，金色树枝的后半段也随之崩结为金色的碎片：“更特么操蛋的是，这种空间坍塌会以光速的向外扩散，一旦发生，舰队所能采取的行动就只有将塌陷的区域从时间与空间上全部删除，才能确保那个宇宙的安全。”
“当然，最经济实用的方法，还是在事态严重前派小队进入将那个该死的钉子拔下来，由小队代替命运之子将命运转到正轨。这种任务的名字统称为‘归弦’。”
“可这时又有个难点，因为任务世界的三维稳定性已经处在摇摇欲坠阶段了，所以任务小队完全不能超越当时世界观。”
“什么意思？”叶飞问道。
“就是在没有魔法的世界，不能使用魔法；在冷兵器时代，不能使用热兵器。懂了吗？”金胜上人被打断了谈兴，有些不开心的说道。
“懂了懂了，您继续。”
“咳咳……艾菲拉克小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们花了大笔的积分兑换了一个归弦任务，进入了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唯物世界。”
“归弦任务可是实打实的拯救一个星球，所以舰队给出的奖励非常高，一般抢都抢不到。当然，失败的代价也十分巨大，所以一般不会让低级小队进入。”
“可这种冷兵器唯物世界太操蛋了，任你是大德仙师还是元婴法王，进入之后都得捏着鼻子将战斗方式变成贴身肉搏。还得是压制实力的贴身肉搏。”金胜上人拍的桌子咚咚作响：“就比如老衲这种金丹，辛苦修行两甲子，却只能散尽功力，跟一群朝生暮死的莽夫拿着刀子互相搏命，乃们说，冤不冤啊？”
“这种归弦任务，也只有艾菲拉克小队这种走到穷途的倒霉蛋才会接。他们需要积分更需要时间。在冷兵器唯物任务里，剩下的研究人员和舰船驾驶员的实力不会变，而敌人的强度却大大降低了。照理说，这是一记绝妙好棋。”
“可不知艾菲拉克小队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归弦任务世界将星舰释放了出来。这下可全完了。”金胜上人感叹道：“不止归弦任务失败，那艘星舰的光速引擎更是把那一片的时空搞得一团糟。艾菲拉克小队剩下的三十来个人也全完犊子了。”
“这是哪个星球？也太惨了点儿吧……”叶飞听完任务简述，对艾菲拉克小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星球有点倒霉。
这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吗？
“你们的星球。”金胜上人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