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米拉女王像是缅怀什么，又像只是在介绍这盘生鱼片：“当然，在我们从暗河搬离后，即使我不被口舌之欲所控制，也难免有时回思念这种美味。”
“后来某一天，还是个战团长的兰姆，神神秘秘的说要有重要的事情向我汇报，我到他的部队驻地一看，发现他发掘了另一条暗河。当时兰姆自豪的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养殖石骨鱼的办法，以后会让我顿顿都能吃上石骨鱼的肋脊肉。”
“我狠狠的批评了兰姆。”
“当然，我心底是十分开心的，就像母亲收到了她孩子买的第一件礼物……我说的，你们能理解吗？”
米拉女王又将一片鱼肉放在嘴里，闭着眼睛，认真品味了一下。又睁眼看向席君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把刀上个主人就是兰姆吧？”
席君买点了点头，也看向了被自己紧握的短刀：“若不是它挡了我等之生路，某也不会和它刀兵相见。”
“它是个强大的战士。”席君买补充道。
“是啊，挡了生路，自然就会刀兵相见。”米拉女王喟然长叹：“倒霉的兰姆，要不是他提前于总攻半个月被你们逼出，这时候战况肯定又有不同，我又何至于来回奔波于各个战场？”
“不过兰姆死在你这种勇士手里，也不算辱没他。只是这把刀是兰姆的心爱之物，虽是你的战利品，但还是请你爱惜。”米拉女王说道。
叶飞并没有遇到知己的感觉，而是好奇另外一个问题：“什么叫被我们逼出来？莫非是莫尔顿释放冷却水所引发的地震吗？”
米拉女王愣了几秒，不由得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那兰姆可真是太可怜了，所有的一切，竟然仅仅是一个巧合。你们可知道，兰姆当时正巧在巡视部队，却被地谷蔓延的洪水逼的只能提前发动进攻。今天之前，我一直认为你们这些异界旅客所谓的任务之一，就是想办法杀掉兰姆……”
席君买和叶飞也笑了起来，他们也明白这个任务为什么到最后变得如此凶险了，一次次巧合终于将双方逼到了这一步。
原本的任务很可能只是将莫尔顿博士绑票之后，与人类斗智斗勇。从舰队空间给出的时间限制就能看出来了。
舰队世界要求在十五个希拉日内将莫尔顿博士带到艾菲拉城，而兽人的攻势要在十五天后才开始。舰队世界明摆着没想让轮回小队和兽人来一场硬碰硬。
兰姆将军死的冤，难道轮回小队里的李斌、罗琼和李元良一家三口，还有严田田、常衡等人死的就不冤了？
“兰姆他死的不冤，无论我们兽人的哪一位将军，被你们盯上，那也只有这一个下场。”米拉女王揉了揉眼边的泪花：“归根结底，你们的任务目标是挡在你们生路上的绊脚石。而想必你们没有完成任务的惩罚，要比没完成军令的惩罚更严重吧。”
“有些事情我是不能说的……”叶飞含笑回答，虽然答非所问，但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了。
少套我的话！
米拉女王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碰了个软钉子，沿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我们兽族真的是意外之族，不止挡了你们的生路，而且也堵住了别的种族的生路。”
“荧光族……”
听了这个名字，正在吃一条兽腿卡恩将军也顿了顿，然后艰难咽下了嘴中的食物，张了张嘴想要补充些什么，却还是选择继续低下头和食物较劲。
米拉女王又给自己倒了杯丰饶美酒，抿了一口，如同闲聊家常般继续说道：“希拉星球有种散发着荧光的粘稠液体，这种物质人类有史以来就一直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一开始有科学家认为它是化石能源的伴生物质，后来经过各种研究才发现，这种被命名为依姆物质的液体就是独立存在的，而且没有任何利用方式。”
“科学家们放弃了对依姆物质的研究，在白银时代过后，所有资源开始枯竭时，被逼到悬崖上的人类文明终于发明出了合理利用依姆物质的方法。”
“光质转换。”
“由此，依姆物质一夜之间从废液变成了世界的宠儿，而依姆矿藏却不是均匀分布在这片大陆的，战争，理所应当的开始了。”
“为了获取一种廉价的战斗力，一些俘虏被依姆物质改造。兽人……在新希望研究所诞生了。”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依姆物质对生物的影响，即使我们这些诞生于依姆物质的兽人也一样。”米拉女王摆了摆手，侍立在侧边了另一个女兽人将一管散发着绿油油荧光的液体放在了席君买和叶飞面前。
席君买与叶飞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后挪了挪屁股。
“不知是什么原因，在人类发明了光质转换后，依姆物质仿佛活过来一样，展现了其他恐怖的特性，它竟然可以像一种传染病一样，将所有接触到的生物转变成无法思考只知道杀戮的行尸走肉。”
“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们兽族向地下逃难，还以为能找到应许之地，却没有想到，却是自投罗网。”米拉女王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我的手下有个了不得的聪明人，他叫作乌肯。”米拉女王抿了一口丰饶美酒：“乌肯他有个精妙的比喻，他说无论是兽人还是人类，都是希拉母亲身上的寄生虫，而依姆物质就是希拉星的免疫系统。”
“我们越了界，所以希拉母亲要开始除虫计划了。”
“荧光族？你们竟然无法战而胜之吗？”席君买将这种谈话也当做一种对现代社会的融入方法，所以听得很认真。
“死在你手中的兰姆，他号称是兽人军中的第一勇士。”回答他的是卡恩将军：“但他也不止一次被荧光族打的抱头鼠窜。”
“想成为兽族有名的将领很简单，能在阻击时坚持的时间足够长，能在败仗中保存的军队足够多，能在被围困的时候为友军争取的时间足够长就可以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其实全都是败军之将……”
“地下这场绝望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三十年了，你想象一下，对方除了无畏生死，更毫无知觉，而且防御力强悍，数量众多。”卡恩将军吞了吞口水：“另外依姆物质具有强大的传染性，即使死去的兽族士兵也会重新站起来，变成荧光族的一员。”
“我们面对的是地谷所有亡者组成的大军，他们死去一个，还会站起来两个。而我们死一个，少一个。”卡恩给自己倒了杯丰饶美酒，一饮而尽。
叶飞听到这儿，稍稍有种荒谬的感觉。
对环境影响最大的是人类，如果希拉星向找个报复对象，没有比人类最大的靶子了。
可兽人却挡在荧光族复仇的道路上。
兽人被逼上了绝路，然后到地面和人类抢夺生存空间，从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荧光族的目的，却将这个星球的环境搞得更遭了。依姆物质的活性在未来肯定越来越强。
从另一方面来说，荧光族这种没有智慧，空有数量，有一定传染性的种族，对于全盛时期的人类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大麻烦。科技到位，直接在远程就全干碎了，连近身的机会都不会给。
可兽人只能在一层层地下隧道中，与荧光族短兵相接。兽族如何不知道这是一杯鸩酒，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叶飞面无表情，但心中狂呼“我靠”，相生相克关系如此明显，让他油然生出一种‘世界真奇妙’的感觉来。
米拉女王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沉重的金杯与黑曜石接触，发出轻微的铛的声音：“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们可怜，我们不需要任何怜悯之情，我只想说，今天这个无可挽回的结果，都是很多人、很多年、或有意、或无意所导致的。我希望你们这些站在超脱位置的异界旅客们……可以理解。”
“你所说的原因某家懂，但某想不通一个道理，尔等无法力克强敌，却将屠刀对准弱者？这难道是理所当然的吗？”席君买皱着眉头问道。
“弱者？”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米拉女王竟然笑的有些恣意：“我忘了你是古代武士了，那我现在教你一件事情：现代战争中，是没有弱者这一说的。”
“现代战争会将一个民族变成战争机器，站端一旦开启，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齿轮。现在我要毁了这台机器，你让我选择有的齿轮该摧毁，有的齿轮该保护，是不是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呢？”米拉女王笑着说道：“你看那些老弱妇孺，他们为了争夺依姆能源，狂热的将儿子、丈夫、父亲送到了战场，他们站在了战争的一边，为胜利摇旗呐喊。胜利时抢到的金钱酒肉也自然会有这些老弱妇孺一份，但失败时刀子挥下来也砍到他们头上，又怪的了谁呢？”
“然则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支持战争！那些人是不该死的！”席君买辩驳道。
“绝大部分！绝大部分在支持！”米拉女王从果盘中拿出一个葡萄大小的水果放在口中：“你知道这种烈度的战争打了多长时间吗？”
“七十九年！”
“整整七十九年！”
“你说，如果不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支持，怎么可能有持续如此之长的战争？”
“至于剩下百分之十的人类……我只能说对不起了……”米拉女王顿了顿正色说道：“我来地面是为了我的兽族搏一条生路，而不是开善堂的！”
“话说你也是历经沙场的勇士，难道你就没有杀过一两个无辜之人？”
当然杀过！
就比如鄯州城西南二百里处，有个叫作两羊村的小山村处曾发生过一起血案，在两年前，除了来鄯州城集市来采买的胡大、胡三兄弟俩，剩下三百余口全部被屠掠得一干二净。
席君买带着士卒一路追查，终于沿着蛛丝马迹寻到一个迁徙与此的吐蕃部落。这些刚刚从高原上迁徙下来的吐蕃人也只敢对平民下手，完全不是大唐精锐府兵的对手，敢于反抗的狂徒还不到一刻钟就覆灭了。
而之后还沾着血的各种器物发现，被掳走饱受凌辱的汉家女子也被救出，在如山铁证下，席君买下令，将参与掳掠和敢于反抗天军的吐蕃贼寇全部枭首示众，剩下的成年男人全部执行抽二杀一。活下来的人，无分男女老幼，全部发卖为奴。
什么叫“犁庭扫穴”？
这就是！
席君买难道不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无辜的人吗？
当然知道！
但别的不说，边郡那么贫瘠的地方，父老们都是种一葫芦收两瓢。从嘴里省出几粒粮食，交上赋税变成折冲府的口粮、盔甲、马匹。现在父老们被像猪狗一般屠杀，作为他们养大的“儿子”，折冲府能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吗？
无论是被杀的，还是被发卖为奴的吐蕃人肯定有被冤枉的。但席君买没有能力，更没有兴趣去分辨。蛮族们都不识礼数，一个个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贱种，要是席君买敢在这种时候玩什么只诛首恶，其他部落不会觉得大唐宽宏大量，而是认为大唐已经衰落，现在该自己也上去咬一口了！
到时候鄯州四面冒烟，别说现在折冲府只有一千二百人，一万两千人也不够使！
虽然在过往征战中不是全然无垢，更是杀过无辜之人，但席君买还是认为米拉女王在扯淡。
“某所处的年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乃是常态，大饥之时更是可以为了一口馍就下死手。”席君买摇了摇头：“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若是在千载之后的你们，依然用某所做过的事作为道德标准，这才是荒谬不可言的事！”
叶飞偷瞄了一眼席君买，发现还是小看他了，作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能自行悟到唯物主义历史观，也是神了。
米拉女王也是微微一愣，之后笑着对卡恩将军说道：“看见没有，卡恩，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竟然只是看了几眼我们这个时代，就明白了文明理应是如何发展的。”
“你这种人，习武就是天下闻名的勇士，学文就是学贯古今的学者，想必在你的时代，你也是顶尖人物。”米拉女王舔了舔嘴唇：“我越来越中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