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与灌几瓶大红药就可以闷头睡大觉的轮回小队成员不同，这个世界的土著面临的现实问题可棘手地紧。
首当其冲的是药物问题，虽然能跑到舰船上的人很少有重伤患者，但像乔尔一样少了几根手指，身上被弹片划个口子的伤员可不再少数，至于轻伤那更是人人都有。别说抗生素、镇定剂之类的药品，就连绷带也快用完了。
食物、燃料与弹药也很短缺，但毕竟开出来一艘补给舰，现在还不是燃眉之急。可要是说是高枕无忧那也是扯淡：那是补给舰又不是能源管道。
另外人员配置也很惨，开战舰跟开飞机一样，是专业性很强的职业，不是随便上一个人就能胜任的。现在满打满算第一舰队的幸存人员只有不到七百人，剩下的全都是旱鸭子。在老水手的指导下打打边鼓还可以，指望他们能形成战斗力那还是算了吧。
更别说驶离电磁干扰区后各个地方所发来的混乱消息，短短三个小时，乔尔就收到了十五个自相矛盾的命令。其中还有让他到古特干沙漠支援战斗的请求。
那儿特么是内陆！战舰怎么去？扛着去吗？
乔尔觉得荒谬的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现在每个城市，每支军队都在遭遇猛烈的袭击。情况已经惨烈到指挥系统都被打废的程度了，没有人可以指望，甚至自己这支小小的舰队都将成为别人的希望。
至于第一舰队的其他舰船，以及驻守在骇佛湾奋进海军基地的阿伯丁洋第二舰队已经全部完蛋。最让乔尔痛心的是，有许多执行战略潜伏任务的战舰，在接到陆地遭遇袭击，请求支援的命令后，义无反顾的参加了各个沿海城市的保卫战，被早有准备的兽族大军一锅端了。
直到现在，乔尔能联系上的只有五艘各式舰船。他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请求这些舰船对陆地上的战斗袖手旁观，与自己在梅德兰岛汇合，以保留下维安联盟海军最后的种子。
梅德兰岛曾经是维安联盟第二舰队的外海基地，囤积着大量的物资，还有一个天然的深水港。虽然现在规模已经大大减小，但它却有着别的港口不具备的优势：这样的海岛是无法被兽族从地下突袭的。
希拉星上的大陆并没有分开板块，而是一整块盘古大陆，周围除了广袤的大海，就是零零星星的小岛。
这种地质构造让兽族的突袭变得十分简单，但同时也导致了兽族没有那个闲心去发展海军占领岛屿。而这些岛屿正是乔尔所看重的。
发展这些岛屿作为舰队的基地，然后再去支援大陆上的战斗。
如果大陆上支撑不下去，那自己这些人就是人类最后的火种！
但即使这样忙碌，当白小雨和席君买来到舰桥时，正在工作的军官们还是给与了他们英雄般的欢迎。
准确的说，掌声与军礼基本上都是给席君买的。
这也正是白小雨要将席君买拉来的原因，人类的本性就是慕强，军队更是如此，在全程目睹了席君买砍兽人如割韭菜的英姿之后，第一舰队上上下下都是服气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谈点什么，有席君买在场肯定会事半功倍。
这不，即使是忙到声音已经沙哑的乔尔，看见两人有事找他后，不也将手中的工作交给大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将两人引到舰桥外的走廊里。
“第一舰队承了你们一个大人情。”乔尔也稍微放松了些，靠在船舷栏杆上，从怀中掏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雪茄叼在嘴里，另一只手本来想要摸出打火机来，但仅剩下的两根手指却无法完成这么艰难的动作，反而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换了另一只手后，终于艰难得抽上第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睁着一双布满的眼睛看着席君买：“要不是你们几个，估计我们半道上就死光了。”
这可不是恭维，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一舰队与轮回小队是相互扶持，没了第一舰队，单单靠轮回小队成员搞什么万岁冲锋，那铁定完蛋。
有战斗力的只有六个人，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但也不是说轮回小队就是混过来的，中间几次重大危险都是靠他们才能安然度过的，没有这几个人出手，早在肯突祭祀与巨龙兽出现的那一刻，就可以宣告突围失败了。
“开眼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纯肉搏啊我艹他大爷，联盟什么时候搞的人体改造工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乔尔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后，将目光又投向白小雨：“看来你们领头的没说实话，你们不仅仅是三个人是吗？”
“是的，你可以猜猜还有谁是秘密部队成员。”白小雨笑着说道。
“那个戴着兜帽手里拿着根破棍子的？”乔尔也面露微笑：“算了……我也不想猜了。你们找我，想要干什么？”
“先说啊，药品方面肯定没辙。”乔尔举了举被包扎好的右手：“我也是止住血后靠麻醉剂硬挺。”
“去艾菲拉城。”白小雨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莫尔顿博士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抵达艾菲拉城。”
“女士，你的想法很不现实。”乔尔深吸了一口雪茄苦笑道：“先不说战舰能不能通过内河，会不会搁浅触礁，也不提燃料物资够不够。我不可能仅仅为了一个人就让一艘战舰进入险境。”
“现在是战争时期，我是舰队指挥，必须保证所有的力量都得用在刀刃上，都得为胜利而战。这一点，即使联盟主席也没有权力改变。”乔尔说的虽然客气，但言语中的意思就差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行字刻在脸上了。
谁也不能将第一舰队的有生力量挥霍在不合理的地方！
别说只是直属于军部的秘密部队，维安联盟主席也不好使！
“你还在想什么胜利？战争已经失败了！”白小雨毫不相让，进入舰队世界之前，她就出生在军人世家，对于现代军队的组织方式，现代军备的运作方式，不能说门清，但大致了解还是没问题的。
“你……你说什么？”乔尔浑身一震，虽然还保持着微笑，但已经有些僵硬。
“我说，战争已经失败了。”白小雨直视乔尔的眼睛，如同魔鬼般声音，一字一顿地将乔尔心中一直躲避的事实说了出来：“恕我直言，上校，不要再想如何胜利了，接下来要想如何生存。”
听到白小雨斩钉截铁的话语再次让乔尔嘴唇一抖，叼着的雪茄掉落下来，乔尔习惯性的用右手去接，但雪茄还是从他失去的三根手指之间滑落。
席君买伸手一抄，将这根燃烧的小棒棒接住，又顺手塞到乔尔嘴里。
乔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示感谢。
他根本没法反驳，因为这就是千真万确的。
现代军事体系是建立在工业体系上的，没有了工业基础的现代军事体系就如同地基被挖空的摩天大楼一般，一瞬间就会轰然倒塌。
就比如维安联盟现役的‘吞火者’主战坦克，整个维安联盟只有两条生产线，分别在桑托斯市与摩尔市，现在已经全部沦陷。
有人说，既然贾辛图高原这个处于花岗岩层之上的城市是安全的，那一边顶住兽人的攻势，一边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早晚能把生产线搞出来！
但搞出来之后呢？
你会发现还是生产不了，因为能生产发动机的和洛尔军工已经完蛋了。
好，你又费尽力气做了一个发动机生产线，但又会发现，没有任何一家幸存的冶金厂能做出合乎规格的坚固合金。
你不信这邪，继续提升科技，这些冶炼厂终于重建完成了。
但冶炼厂向你报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相应的矿藏怎么办？
你拍着桌子问矿场呢？
都在兽族手里呢！
这还只是发动机和最终组装方面的问题，其他如同炮管、炮弹、装甲、联动装置、电子设备等等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每一种现代科技都需要金字塔般的根基，中间但凡有一层消失，那处在金字塔顶尖的科技结晶就会坠落凡尘，成为无人问津的垃圾。
更别说这还仅仅只是失去资源的理想情况。
但实际上呢？
大量国宝级的科学家，学术精湛的研究员，熟练的产业工人正在被兽族系统性的屠杀。
存放着许多战略武器设计图纸的141局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维安联盟的智库备分服务器只剩下在贾辛图高原上的一个；有着知识之都美誉的何多兰城里的幸存者不到三百人。
知识断代了！
但这远远不是最可怕的，因为只要有基数足够的人口，足够的发展时间，慢慢攀科技树，早晚能培养出新一代顶梁柱。
可如果人口也断代了呢？
在这种鸡犬不留的屠杀方式下，又有多少人能幸存下来呢？
乔尔将这个念头摁在心底，不敢想象下去了，因为他怕他细想之后，会失去一切对未来的希望。
事实也证明了乔尔的恐惧，在原本世界线上，仅仅在事变日当天，人类死亡与失踪的人口数量就高达十亿，占了希拉星人类总量的四分之一。
几年后，因为人口不足而急红了眼的维安联盟政府，甚至搞出了生育农场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
即使在现实世界中，由于轮回小队的乱入，兽族提前发动了侵略。但这无关大局，死亡的人数只会比十亿多，绝对不会比这个数量少。
正如白小雨所说的那样，兽族发动的战争，其实已经在第一天就取得了胜利。兽族的卡恩将军所说的大势所趋岂是在瞎吹牛逼？
要想摧毁一个如同维安联盟的现代化国家，要么做到极大杀伤有生力量，要么摧毁他们的工业体系。
这两点，兽族全部做到了。
如果往悲观里想，即使能守住贾辛图高原，之后能不能生产子弹都得画一个巨大的问号。
“上校，既然常规方法都已经不管用了。”白小雨继续高举秘密部队的身份忽悠着乔尔：“想要翻盘就必须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什么手段？”
“我怎么会知道？”白小雨一句话差点没把乔尔噎个跟头：“我可是一线战斗人员，你见过哪个大头兵去操心这种事儿？”
“也别嫌我说话难听，哪怕你也没资格去管这种关乎人类命运的事儿。”白小雨可不管乔尔是怎么想的：“这种事还是让专业人士来，而莫尔顿博士正是这种人，我想这正是我接到最后一个命令是将他带到艾菲拉城的原因。”
乔尔猛吸了一口雪茄，眯着眼睛靠在栏杆上望向大海。
他是在十六岁那年加入海军的，在当时的他看来这风，这海，这浪都是无比险恶的。
那时维安联盟与独立联盟的战争已经处在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都不敢打一锤定音的大海战，所以舰队只能化整为零，二三为伍去玩群狼战术。
即使当了海军，即使成为‘斑斓虎’号战列舰的一员，乔尔对于大海的畏惧还是没有改变。
朝生暮死的水手，倾国之力铸造的巨舰，足以毁灭城市的炮火，大海对这些都一视同仁，它如同一张贪婪的巨口般将这一切慢慢吞噬。
这种恐惧在兰德里海伏击战时到达了顶峰，这是一场独立联盟蓄谋已久的围歼战。多达四十艘各式战舰参与了对维安联盟十一艘主力舰的围剿，其中就包括乔尔所在的‘斑斓虎’号。
这支小舰队且战且退，终于拖到了黑夜。
在混战中，冲到最前方的‘斑斓虎’号被打成了筛子，沉进了大海。而乔尔抢到了一个小型救生艇，万幸且不幸的是，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个救生艇被海浪卷走。
被吓傻了的乔尔缩在救生艇的角落里，直到天空放亮，才发现，自己早就不知道漂流到了哪里。
更糟糕的是，死亡气息如同落入蚂蚁身边的蜜糖一样，吸引了一只巨大的虎鲨，它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跟着乔尔的救生艇。
三天三夜后，乔尔被路过的商船救了起来。
无法想象这么长的时间，乔尔是怎么撑过来的，但很明显的是，他与虎鲨之间的战斗，最终还是以他的胜利告终。
从此之后，乔尔感觉到，这片大海，这风、这水、这浪如同母亲的怀抱一般包容了自己。它们不再是敌人，不再是刺肤刻骨的尖刀，而变成了情人的抚摸，滔天巨浪却如润物无声的小雨一般。
在这之后的战斗中，乔尔不再畏惧大海，不再畏惧任何敌人，因为这方天地就是自己的战友，它如同慈父一般站在自己身边，如同怒涛一样，帮助自己摧毁敢于顽抗的敌人。
到现在为止，距离那只虎鲨已经二十六年了。
乔尔看着这片大海，如同回到了那个战火之夜。
这片天地间的险恶又排山倒海地淹了过来。
乔尔有些透不过气，掐灭了雪茄，本来想直接扔掉。但想了想，还是将剩下的半根塞回口袋里。
“你们到底是谁？”乔尔的问话让白小雨明白他们已经露了相了。
但白小雨也没有慌张，因为这种情况太常见了。
谎言就是这样，说的越多越容易露馅，而作为混乱时真正掌权的土著英杰们可不是什么蠢蛋，可能是口音、可能是说话习惯、更可能仅仅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只要有一个对不上的地方，就会被他们抓住破绽，并将怀疑面扩大到所有地方。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识破了又如何呢？
只要能确定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还管这么多干嘛？
立场这种东西，几场生死大战一过，自然就会显露出来。
在半兽人大举来袭时，林地精灵之王瑟兰迪尔还会在乎前来助阵的轮回小队是不是灰袍甘道夫派来的吗？
当潘多拉星上的避难所打成一片热窑的时候，游骑兵的领袖罗兰还会在乎轮回小队是不是外域探险者吗？
当刺客兄弟会被圣殿骑士们追杀殆尽的时候，艾吉奥·奥迪托雷还会在乎横空杀出的轮回小队是不是瑞士雇佣兵吗？
谁还有工夫操这种闲心啊？
所以白小雨只是笑了笑说道：“那一点都不重要，不是吗？最重要的是莫尔顿博士，如果你连他也不信，你可以联系一下亚当·菲尼克斯。你总应该知道亚当博士吧？”
乔尔嗤笑一声，沉默了两秒说道：“下一站是梅德兰岛，我们需要在那里休整。我的小崽子们可以在海中徒手干掉一只虎鲨，但在陆战方面确实力不从心。你们要来帮忙巡视梅德兰岛的安全，到时候除了第一舰队外，那几支齿轮小队也会协助你们。”
“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到艾菲拉。”乔尔戴上了大盖帽，拉开舰桥的舱门，又回过头来：“至于菲尼克斯博士，我会马上联系到他。但如果他认为那个叫莫尔顿的不重要，那之前我说的话你就可以当个屁了。我不会莫名其妙的人耗费我手下的生命。”
“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成交！”白小雨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说道。
见白小雨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乔尔也点了点头，回到了指挥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