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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契丹前锋虽退,但毕竟势众,复与后续大队并力击败晋阳援兵,又来挑战禁军。景延广哪里敢敌?急忙展开逃跑神功,倒也没有忘掉皇帝,一路上便如狂风扫叶,逃回东京汴梁,关上城门,深沟高垒不出。回到京师之后,适逢景延广母亲病故。景延广恐失兵权,不敢回去奔丧,依旧主持军事,众官早已恶其领兵,皆欲以高行周代之,由此大哗,群起上奏攻击。在众人一片反对声中,石重贵只好将其罢帅,复调洛阳去做留守,并无实职。景延广到了洛阳,再无往日骄横,与先前气势判若两人。于是整夜喝酒浇愁,又修造豪华住宅,沉迷歌舞,并贪钱财纳入私囊。当时朝廷在洛阳征集民财供给军用,诏命河南府出二十万缗钱,景延广却想借机图私,要将二十万缗改为三十七万缗。其属下判官劝止道:“公曾官居显位,财富此生使用不尽,今国库空虚,不得以向百姓取财,岂忍再取耶!”景延广惭愧而止。

契丹军大胜,说不得一路上再无晋兵阻挡,直至东京。契丹国主命投降晋军驻扎于陈桥,士伍饥冻,不胜其苦,至此无不痛恨主帅杜重威。降将张彦泽引大兵压城,不一日城破,复围皇宫。出帝石重贵便欲登楼纵火自焚,多亏近侍一把拉住,方免为灰烬。张彦泽生擒出帝,遂将石重贵迁至开封府衙,派兵把守。晋开运四年,契丹国会同十年正月初,契丹主耶律德光到达汴京,以中原皇帝仪仗进入东京汴梁,在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二月初一,下诏改国号为大辽,是为辽太宗,改会同十年为大同元年,升镇州为中京。

耶律德光既于东京汴梁称帝,便忽然想起那个胡吹甚么“十万横磨剑,要斩胡虏头”的景延广来,便问过出帝石重贵,专门派数千人马到洛阳去拿来问罪。辽主因怒气冲冲,对那带兵主将说道:“不论那厮向南跑到吴国,或是向西跑到蜀国,皆要拿回,勿使逃脱。”契丹兵未至,景延广已闻知辽主旨意,倒也颇为光棍,见无处可逃,只得前往开封,自动向耶律德光投降,跪拜请罪。耶律德光虽是怒气冲天,但见景延广伏地请罪丑态,亦不由心软,并且可笑,便厉声斥责道:“坏我两国情谊,导致兵戎相见,战火数载,皆都是由你引起!今尚有何话可说?”景延广还想为自己辩解,那乔荣立在辽主身侧,早将当年其亲手所写诗句拿出,丢在地上。辽主怒气复被勾起,遂令下狱刑讯,景延广受尽酷刑折磨,至此恨不当初,胡言称雄。辽主复命装进槛车,押送上京,在北上途中又受尽凌辱折磨。可笑!景延广实在经受不起,只在半夜趁守卫不备,自己扼喉自杀,死时五十六岁。

且说辽主率军进入东京,汴州百姓号呼奔走,恨无生计。耶律德光登上城楼,对百姓宣谕道:“某虽外族,亦是人也,欲使汝脱于暴政,尔等勿惧。非是孤欲来此,皆是你皇帝引我来者。”由此后晋百官皆降契丹,各镇节度使也大部分投降。耶律德光以为就此坐稳中原江山,乃令契丹兵以牧马为名四出抢掠,见人便杀,称为打草谷。契丹兵大开杀掠,开封及洛阳附近数百里间成为白地。又以犒军为名严令向晋官括钱,不论何官皆得献出钱帛,所得财物准备运回契丹。耶律德光虽然做了中原皇帝,但毕竟是契丹国主,便欲再立中原傀儡天子,自己返驾还国。于是谋于后晋大臣,众官不敢接口,皆奏道:“我等夷夏同心,皆愿推戴陛下,不足再行复立中原皇帝也。”辽太宗也不再让。时有魏王赵延寿自恃有灭国大功,见耶律德光不愿为中原之主,便请求自做皇太子,留守汴京。耶律德光却是精明得很,便笑呵呵地说道:“皇太子者,乃天子之子才能做得,你做不得也。”众官闻言皆笑。

正议论间,杜重威参见,具说十数万大军皆露营于陈桥,日费糜重,且不胜寒酷之苦,请陛下犒赏三军,使令回镇。辽主这才想起尚有十数万军众驻扎京师郊外,不由大为惊慌,恐其此后早晚生变,便生除后患念头。赵延寿被当众驳回皇太子之念,此时复又看出辽主已动杀机,不欲失去此支大军,便急上前奏道:“陛下百战之后才得晋土,臣未知不知陛下尚欲自己统辖耶,或被别人夺走耶?”耶律德光不悦道:“朕因石重贵忘恩负义发兵征讨,前后五年厮杀,几乎耗尽国力,方得中原,岂复欲被他人所夺哉?”赵延寿便即说道:“既如此,陛下且微臣一言。今中原南与吴国相临,西又与蜀接壤,边境长达数千里。不久陛下北归,倘若吴蜀发兵中原,则此数千里边界谁为陛下守卫者!若不派兵把守,必为他人夺取,又何疑焉。”耶律德光闻此点头,遂问道:“朕未料此,便依卿意如何?”赵延寿答道:“臣知契丹善战,但不习南方暑热,故不能使守中原也。依臣之见,未若将此十余万降卒全部改编,使其远离河南,连同家属迁往朔、云、镇、定诸州轮戍黄河,不亦可乎?”耶律德光见说的有理,便准其奏,命杜重威徙军而去。只因这赵延寿轻轻一番议论,便救下这十数万大军性命,避免又一场长平坑卒惨祸,亦可谓无量功德,可赎前番叛国投敌之罪矣。辽主见赵延寿皆是为了契丹国着想,因思适才当众回绝了赵延寿求为皇太子之请,倒有些不忍,复欲安慰其心,便令翰林院拟以高官重爵。翰林院秉承帝旨,乃拟定赐封赵延寿“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燕王”诸衔上奏,辽主轻轻把“录尚书事”及“都督中外诸军事”划掉,即令当场宣诏。赵延寿虽未满足,亦只得望阙谢恩。

待诸事已定,辽主复命召晋出帝上殿听封。那后晋少主石重贵早在契丹围城之前,已派子石延煦、石延宝赍奉降表、国宝、金印出城,前往辽主御营中求降。后闻“皇祖父”耶律德光御驾进城,更便与太后、太妃、皇后、皇妃、皇弟皇兄及一班子侄等一起迎接,跪于殿外丹阙请罪,但辽主当时事冗,并不接见。此时闻说召见,急如星火赶到金殿,向昔日自己所坐之位三拜九叩,行君臣大礼。契丹主往下看了良久,亦自心下叹息,乃终动侧隐之念,于是下制宣诏,降石重贵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尉,封负义侯,命迁黄龙府。

石重贵乃与兄弟子侄及张太后一家北行,一路上饥渴乏米,只得杀畜而食。好容易挨到黄龙府,被契丹国母又召往怀州。怀州在黄龙府西北千余里之遥,石重贵只得重新上路。幸逢契丹主耶律德光驾崩,国内发生王位之争,永康王即位,允其一家暂住辽阳,自此供给方才稍有保证。后汉乾佑元年,永康王驾至辽阳,石重贵身着白衣纱帽参拜。石重贵有一幼女,永康王妻兄求之不得,永康王就遣人夺走,送给妻兄。乾佑二年,石重贵一家被允在建州居住,得土地五十余顷,石重贵便率家人建造房屋,分田耕种。保宁六年逝世,终年六十一岁。正是:骄奢淫逸年如日,开荒躬耕日如年;早知今日稼穑苦,何不惜民国祚延?

且说契丹兵入汴京之时,耶律德光下令搜括京城钱帛,给散部下将相,公私雷同率配,杜重威与李守贞叙其战功应各得万缗,二人力辞不敢接受。当时契丹兵牧马黄河,虽然朝廷十数万官军尽皆投降,但由于契丹军士滥杀无辜,到处乱“打草谷”,便导致中原军民不服,四面八方群起相抗,并烧断澶州浮梁,以绝契丹军归路。契丹大军在中原不过百日,只因辽主并不习惯中原气候,更兼河北中原军民反抗激烈,恐真被断绝归途,于是便派赵延寿留守开封,命萧翰为宣武军节度使助守东京,自率军北返。赵延寿将耶律德光恭送到陈桥驿而回,便打着辽国留守旗号自任权知南朝军国事,以为临时最高统帅。此时汴京无帝,中原无主,晋朝遗老遗少皆奉辽国正朔,杜重威等晋朝降将便皆受赵延寿节制。赵延寿由此大怀异志,只待寻机杀了萧翰,便可自立为帝。然而晋室遗臣皆怀灭国之恨,将此一笔大帐皆都算在赵延寿头上,更无一人拥戴,徒唤奈何!契丹国主引军北归,一面依照赵延寿所奏,命杜重威将十数万晋军分成十部,皆令归于北边诸州屯守。杜重威不敢违拗,只得依旨分兵十部,每部各置将佐渠帅率领,分别北去燕云各镇。当初穷尽心机,欲借三军统帅权势吞并河北诸镇之兵,此时倒落得将离兵散,终至混成一个光杆司令也。

当时后晋大将河东节度使刘知远镇守晋阳,闻说少主出帝被掳北去,不由放声大哭,每日向天呼喊石郎敬瑭大哥之名,眼泪不干。部下诸将皆劝趁此称帝,率众恢复两京,赶走契丹留守之兵,刘知远拗不过群下,只得从之,允诺权摄承制代行天子之权,待迎归少主石重贵后,复再请罪驾前让位归宗。河北诸镇及后晋旧将闻听刘知远起事,颇多起兵响应,一时河北尽起,驱杀契丹胡虏。广大百姓也群起反抗,犹如燎原之火,大部多至数万,小部不下千百人,随同晋阳军攻破州县,杀死契丹任命官吏。先有澶州义军首领王琼攻入州城,围击契丹将领耶律郎五;东方义军攻破宋、亳、密三州。耶律德光大惧,急带后晋降官数千,宫女、宦官数百人以及所劫中原府库所有财物,催促趱簇北行。路过相州,命令屠城,男子被杀,妇女被掳,婴儿被掷入空中,以刀尖承接行乐,凡死十余万人。耶律德光一边杀人泄忿,复见一路荒凉破败,便指降臣右仆射张砺对蕃汉群臣说道:“中原破败至此,皆赵延寿及此人之罪也。”张砺低头不语,惟有愤愧而已。辽主又道:“此番先胜后败,因有三失:各地搜刮百姓钱财,士兵打谷草扰民,未遣节度使治理各镇是也。”于是懊恼而病。

大军过了相州,杜重威与妻石氏复诣牙帐,竭力贡献犒军。冯道时任武胜军节度使,因闻皇帝被契丹主掳去,中原百姓大受刀兵之苦,乃自南阳北上,前至契丹大营,通过杜重威求见耶律德光,在辽帝前为民请命。耶律德光对其所请不以为然,于是问道:“天下百姓,如何可救?”冯道答道:“此时中原无主,佛祖再世也救不得,只有陛下慈悲,方可救得。”辽祖甚嘉其对,于是下令止杀。此后契丹兵一路北还,中原百姓能不再受侵害,皆冯道劝辽主下达止杀令结果也。耶律德光北归契丹,乃命冯道等后晋降臣随行。不料走到栾城忽然病重,遂逝于城外杀胡林,时年四十六岁。依照契丹胡人风俗,不奉柩归还辽东,便遗命葬于凤山怀陵,庙号太宗。辽圣宗统和二十六年七月,奉上尊号谥为孝武皇帝。列位看官!胡主耶律德光此番领兵南下,大杀中原军民不下百余万众,却在凯旋之际暴死于“杀胡之林”,岂非天意果报哉?细思极恐,告谓列位看官,不可不信天道也。正是:只知杀人甚快活,未思老天必杀我;回首婴儿刀尖啼,此生谁不会阎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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