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晋州南盐县,
巷子深处的某间茅屋里,
在重迭的土块和堆积的柴草内,有一处臭味弥漫的“尸体”。
“尸体”衣衫褴褛,面部秽土沾染而看不清楚样貌。
蓦然间这具“尸体”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屋中光线昏暗,土灰的脸上陡然出现两个齐整的灯笼,炯炯有神。
我……我不是死了吗……
所以这里是……哪里?
“尸体”起身时无比虚弱,用脏手轻抹脸颊露出迷茫神情。
先需要想一想……自己是谁……
猛然间头痛剧烈,可能是外来记忆大量涌入,却也险些撑爆“尸体”的脏脑壳。
这些信息只能慢慢消化。
王……原来,自己叫王雁……
对,王雁……
他自始自终都叫王雁。
出生于大唐734年开元二十二年,十九岁参军投哥舒翰部,西行抗敌外虏,征战数年,后封五品县男,被指派为沮阳太守镇守沮阳,谁曾想陛下手底下的红人安禄山突然反叛……
叛军于河北和朔方等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南逃中原,大量乞丐流落街头,诸多城池被付之一炬,大唐的开元盛世也成为了空梦。
后来安禄山、史思明等人占据河北与朝廷抗衡。很多官军都逃跑了,唯独自己坚持留在了沮阳……叛军围城,沮阳失守后自己也被蔡希德他们杀死。
那年是756年,自己二十二岁……
所以那个世界的王雁已经死了……而上天又给了自己一次生命……
或许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雁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更重要的事是要了解这个未知世界。
王雁扶墙站起,肚子反而咕噜再响。
“饿了……”沙哑的声音也已经说明自己很久没有饮过水了。
等等……我的右臂……
我记得被蔡希德砍断了,怎么回事儿?现在又长出来了?
王雁不信,反复查看,担心这不是自己的身体,结果发现确实是自己的,因为王雁出生时腰处曾有大片青紫胎记,大如涡斗,而如今这具身体也有那处证明,一模一样,王雁不可能忘记这处体征。
断臂复生并非最值得王雁震惊得,反而是自己脚下插于草垛的那根铁器。
这家矛……
从前世重生的不只有王雁,还有那根“传家宝”家矛。矛体虽青黝,却平庸至极,然而王雁拭目,恍惚间有啸吒风云之势,这在前世不曾有过的感觉。
本身矛来历不明……
王雁努力回忆,一段尘封记忆回归……
传闻武后称帝,南阳忽坠一天外陨铁,后为家父王青坤所得,曾有粟人安宝藏视石,惊呼其“天人之石也”,花重金希望换石,家父未同意。
王青坤用十四年时间,寻得一位西域怪人,那人用奇异火具锻炼七日,烧开陨铁,以熔具拖着,铁水化形,终成矛体。
其矛五尺有余,青黝体间常怀黑煙纹路,王雁观其纹路今世仍有弢迹可循。
自己曾委托唐工匠纹饰臻卉,然而他们见此矛都不敢试手,称此矛奇异。
世界看破都没有看破你啊……
王雁感叹抚摸,还是那熟悉的手感。
“你以后就叫青荒吧,只有你陪我来到这个世界。”王雁猛然拔出长矛,一种脱力感越发强烈。
青荒长五尺余,王雁把身上烂衣撕成布条仔细包了起来。
走了。
他环视茅屋四周,缓步推门离去。
强光刺眼,经历了许久的短暂失明后,眼前景象越发清晰。
古代建筑,却不是隋唐风格,王雁心凉了半截。
巷子很深,王雁饥饿难耐,走了很久才出巷。
观行人尽皆布衣绸服,不少人直提刀钺,有些女子佩剑长提,簪式与服饰图案皆不同于前世任意朝代,而小商小贩卖力叫嚷,人潮涌动,尘世间的喧闹既如此。
果然不同于大唐,王雁点头,丝毫没有在意路人传来的厌弃眼光。
自己土灰土脸衣衫褴褛,暂时被定义为乞丐,倒也不为过。
而对待这样一个未知世界,王雁也只能谨慎再谨慎,必须要先计划再行事,一是自己对前途的不知,二是前世王雁在沙场上累计过来的经验。
他看见了一家酒馆,准备进入。
“唉唉唉!让你进去吗?你这个臭乞丐没看见店牌吗?呵,算了,我估计你也不识字。滚滚滚!赶紧滚出去!离这里远点!”此时门口站着一个小厮,一颗小痣点在鼻癃处,直勾勾地盯着人,尖嘴猴腮,却也端得一个刻薄样。
王雁左看右看,无法进入,又无可奈何,望见小厮领着两个汉子走了过来,只好转身仓皇离去。
“饿啊……老子不用迟早,再不吃饭今天就会饿死。”王雁苦不堪言。
确实,照这种情况,自己肯定会饿死在街头。
当然,自己也想多走走。
新世界虽大,却不能去,遗憾……
王雁叹息,眼看日阳高照过了晌午,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无力,背上的青荒愈发沉重,王雁捂头,多出来的更是眩晕感,可能有中暑的风险。
真是山重不逢山,雨打茅屋盖,一遭接着一遭。王雁因为乞丐身份暂时被这个世界的人群排斥倒也正常,难过的是死之前也不能吃一顿饱饭。刚重生来到这个未知的地界,就有饿死街头的可能。
我好歹也是堂堂五品县男,沮阳太守,镇军将军,初来乍到竟然会死得这么憋屈,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王雁现在心间正不断怒吼,本人伴随着迷茫和仿徨。
而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存在,两世为人,莫名就受人唾弃,落差很大。
继续艰难迈步,王雁不知走了多远,周边喧嚣依稀可闻,再最后消声殆尽,原来王雁已到城门之外,此地无人把守,很是奇怪。
而城门上方大字有苏海韩潮之势,书“南盐”。
南盐县?大唐没有南盐县,果然是另一个世界。
“呦呵,这里也有护城河昂。”王雁上前观望,一条宽溪围城而设,却平静异常。
前世自己守沮阳被蔡希德踹了下来,掉入护城河里,最终来到这个世界。
王雁缓慢走近,河水倒也清澈,并不算混浊,他蹲下来扑哧洗脸,青年模样混着脏水流动可见。
王雁还是那个王雁,不算俊俏却也充斥英气,然而面色最多得仍是憔悴、栉霜沐露。
“快快快!听说严家大小姐城北为穷人施粥送馒头,严家大小姐真是千古大善人啊,我们赶紧进城!不然就没吃的了!”这时有一对同样衣着七破八补的男女匆忙进城。
王雁直接起身,喝道:“不吃饭怎么能行?”
严大小姐?城北?
背上的青荒原本沉重,也由于动力而轻盈不少,脚步斐然向风,王雁浑然不知,跟着那对男女向城北跑去……
还是要思考一些办法的,活下去的办法,从军?或者投靠某个势力?王雁也有想过独行天下一事,然而目前还做不到,因为饿啊!
严大小姐的饭,王雁他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