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错不取长剑格挡，左手一摘，道上一片枇杷叶稳稳落在他手心。枇杷叶比茶叶更宽阔也更厚实，但他并不急于向前拨动枇杷叶，抵御茶叶进袭，而是抬手举高，等茶叶飞到。
茶叶所挟裹的风比剑所带起的剑气更凌厉，拖曳箫错长发向他肩颈，额心倒扎。
“抛刺茶叶的功夫，并不蕴含什么高深掌法拳法，但其中所蕴的内力收力、发力交替，后发之力推涌、撞击前力，所以速度很快。”箫错倒是佩服此人，光是不同力道下的收力、发力，发七留三，发五留五等等循环流畅，已不是寻常习武之人能随心随意的高度了。
琵琶叶折成两截，断裂在地。
断口齐齐整整，沿着中心脉络破开，完全是利刃隔开的样子。
茶叶甚至都没有转折，也没有震荡起伏，笔直飞上箫错手臂。箫错衣衫掠尘，地上断开的枇杷叶反斜而上，跃到茶叶两侧，一左一右向下倾轧。
亭中人琴声很长，七徽滑至十三徽，接着在琴上点了一下，叩指而弹出。帷幔似白云翻滚，浓雾锁江，茶叶从两半枇杷叶之间破空而上，与琴音节拍同时起落。箫错惊觉，似竹帘打屋瓦之音，快而脆，两半枇杷叶各自朝相反方位弹开，左的更左，右的更右，相互间距已有半尺，已然无法左右同时围攻茶叶。
“年轻人，你带着一位姑娘，不如及时请回。武夷山只有茶，没有什么可争可夺的。”亭中人琴音已止：“我琴声中的劝勉之意，你是根本不愿去领悟。”
他琴声慢慢悠悠，越来越慢，中间没有什么起伏，也不像寄情山水的样子，到底是何意，箫错其实并未听懂。“我是买茶的，这位前辈是要留下我的命吗？”他左手虚握一半枇杷叶，右手同时拈向另一半。两手拍，点，打，两半叶子，绕着茶叶飞舞，叠出一层一层掌风圈，一层套嵌一层，一层牵连一层。
亭中人影晃动，似起身要去卷起帷幔。“你想法倒是多，枇杷叶旋转飞舞，只见其影，不见其形，我所发之力，遇之则滑开，很能刺入。茶叶自然也就伤不到你了。”此人言语间，赞许箫错招式不落俗套，隐隐有遇见知音之意。箫错方才毫无欣喜，只有谨慎，现在生出了一丝痛快：“前辈有茶叶尽管刺来，你要伤我一个买茶人，你看来是不懂茶。不过我们习武的，不懂茶也无妨，我也不懂茶，不过卖茶图个自在。”他双手骨骼间所发之音，雨打青石，瓷碎狂风。这小小一片茶叶在其中，竟然丝毫没有减弱速度，漫不经心得随箫错掌风左右旋转。
“年轻人，你若是纸，我这茶叶就是墨，我收力发力，与你这张纸延展，旋转的方位一致，任凭它借你之力。你要打，你随意。”亭中人于武学上的见解，新奇之中，也让箫错突然又想起老爷子所授之理，两者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
亭中人话音未落，箫错险中发觉茶叶没有了冲刺之力，越来越缓。可这一缓，茶叶就成了箫错掌风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丝毫谈不上什么杀人的锋利。
“他是引我自己掌力互戳。”箫错并不笨，可也想到这或许是缓兵之计。
帷幔此时却卷了出来，一位男子从雪色碧色间像一方未琢之玉，幻了出来。他三十余岁，风霜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很淡，淡成一种雪后寂静。
寻雪。
箫错不断减少自己的劲力，掌风越来越小，终于止了。茶叶轻飘飘掉落在地，为惊起任何风浪。
“我也不懂茶，不过喝酒喝腻了，喝些茶。”寻雪摇头：“在下寻雪，我起初以为你是那位少陵君，是我这东西唐突了。”
箫错从不气恼，更无责骂之心：”晚辈箫错，寻雪前辈，常人这辈子都无法与您切磋，我也然圆满了。”
“你这么说的，倒是抬举我了。“寻雪又是摇头。
淅儿见他们两人不再相争，从箫错身后缓缓行了出来。
”快叫人。“箫错拍了拍淅儿肩头。淅儿并无寻常女子羞涩，明事理得很，她见眼前人，心中清晖，落在眼角，眼神清得像酒，色淡而性独。他可以像水一样静，也可以像酒一样争。他又似乎醉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里，不过不是被虚无所奴役。
通常这样的人，他的故事会孤独而壮烈。
淅儿像与那些路过茶客问好那样问好：“寻雪前辈安，晚辈淅儿，卖茶的淅儿，不会武功。
“你，你是淅儿？”
十几年的光阴，你还是以前的模样。
谁都不知寻雪为何惊讶，他失去了淡然与镇定，相比在亭中的抚琴的寻雪，现在的他，酒洒白雪，雪结成冰，酒也散成冰。酒和雪，面目全非。
“我是淅儿。”
不，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她。
淅儿没有玫瑰的刺，而她布满刺，告诉世人，越是艳的玫瑰越会长满刺。
“你家里人呢？”
“我爹爹很早就病死了，我娘被庄栩害死了。”
“你爹叫什么？你娘呢？”寻雪在寻着她们的渊源。淅儿是芷茜眼泪所化吗？
“我爹叫林默，我娘叫阿茶。”
她是楚白的女儿！
林来自楚，默与白相对。
如果芷茜知道楚家有这么可爱的一位孩子，该多欢喜。
“寻雪前辈，您认识我爹娘吗？”
寻雪摇头，他的泪只能落在心里，化在酒里，“我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名字似曾相似，不过，名字相似，容貌相似的人很多。”
箫错心中疑惑未解，寻雪说道：“我每年都会去武夷山几日，寻一位故人。我们分离很多年了。今年却遇见几个庄栩的探子，不知要做什么。我刚才看见你们，以为你们也是庄栩一伙的。”
“我们才不是，淅儿开着茶摊，我们真心来买茶的。”箫错解释着误会。
茶香如故。
淅儿煮了茶，用寻雪的茶，那是楚婆婆送的。
“我们喝了茶再走些路，前面山中有一处房子，我早给了租金，今夜我们去那。”寻雪指着远山。
夕阳不知何时漫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