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鞋晚虹,天老云枯 第17章

作者:陈熙言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4-04-08 18: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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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雪选了本字迹清秀的武功秘籍,眼角余光扫视了几眼,又合上。这才慢腾腾得练习起来。

他闭上眼睛,“这招式真的华而不实,除了气血畅通,没有什么实质功效。”摇了摇头,但突然一想“可以用作疗伤之用。”

推开长窗,看了看天色,是个晴好的日子,紫藤花没开,不过,并不会影响今日心情。

随意取过一壶酒,一口尽了。这是竹叶青,自然比水好喝。他知道这样早起就喝酒的习惯不好,但有些人,早起还没喝酒,就被人杀了。比比这样丧命的人,我可是幸运多了。

不知母亲会不会来,来了又是一番训斥。这结婚有什么好的,何况又是和那个长孙肃玉。这丫头,心性那么高,可不会准许我如此放浪形骸。

取过剑,搅动一池波澜。水珠在阳光下,五颜六色,极为好看。

涟漪中,两块巨石间,似乎卧着一个薄荷绿纱裙少女,半浮半沉,半梦半醒。长发散开,遮住脸庞,脸面模糊不清。她是熟悉水性的,只是受了极重的伤,导致像片薄荷叶,飘荡不定。因为少女身侧一缕一缕血渗出,如同薄荷叶上,长出淡淡粉色紫藤花。紫藤花又缓缓在水中央晕开。她也许是个绝色女子,也许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子。寻雪突然发觉自己好荒唐,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这个。不过,这样没什么好奇。这个地方,常人本来就无从得知,她能来这里,就说明她不是寻常人,是带点武功的江湖人。

少女看见了寻雪,伸手呼救。

“我为什么救你?”

“你不救我,你会后悔的。“

”毕竟,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若是救了一个坏人,不是为害武林吗?“

“好,我是坏人,天底下最坏的人。你救了我,我先祸害你。“少女极为虚弱,声音中带着冷。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的内力在冷水和伤势的影响中,只会慢慢消耗而去。

她的手抓不到寻雪伸出的手,竟然一把握住了寻雪剑尖。她本来是握不住的,只是寻雪知道她下一招是握剑,便停了招。实在没必要和一个伤得这么重,可能昏死过去的少女较真。而且,寻雪听了她的声音,就知道她不仅是位绝色的女子,还是一位有趣的女子。至少比长孙肃玉有趣多了。寻雪不同别人的阅尽春色,他是闻香识女人。

少女双手顺着剑尖,往上递,握住剑柄。竟然一把夺过了长剑。寻雪自然也能阻止她夺剑,但好像也没必要去阻止。他喝了酒,有些慵懒,大早上,不想运功了。一个真的想在武学上精益求精的人,怎么可能在学习时,饮酒呢?

长剑在少女手中倒转,笔直插入水中淤泥里。她扶着剑,用衣衫一角缠住剑上,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衣衫和长发都湿了,贴在她身上。这丫头还算聪明,衣衫缠住剑,她以剑为杖,手便不容易被剑划伤。

走了几步,少女走到了岸上,纤细双手分开秀发,冷冷望向寻雪,将剑丢向他。寻雪向左避开,长剑带着少女衣衫一角,还有血迹,哐当一声横躺在寻雪脚下。寻雪拢了拢自己被少女打湿的衣衫和发尾,问道:“你怎么到水里去了。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天上吗?”

“我被人伤得很重,不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你见死不救,我娘说,你种人,最不能深交。”少女冷得低下了头。一个女子这般狼狈不堪,却还顾惜自己的仪态,羞涩到让人怜爱。

寻雪将火折丢向枯藤之中,那些都是死了很久的紫藤,母亲上次来的时候,嫌它们实在潦草,就将它们都清扫了出来。母亲本来是要交给别人带去当作柴草的,但寻雪竟然不让。说盛续紫藤,紫藤断不能作为柴火的。

这些枯藤枯死了很久,火一点,烧得比武林大会还热闹。

少女坐在火前,可她实在太虚弱了,竟然就这么卧在了地上。寻雪这才看清她的脸,噢,这个少女,上次来过这里。她睫毛上带着水珠,脸上没有了血色,可甜若桃李的颜色,就算满园紫藤盛开,都只能是她身上的紫色雪纱。

寻雪将这个绝色的少女抱到卧房中。就在寻雪双手触到她腰身之上,她狠狠在寻雪肩上咬了一口,又昏昏睡去。

月离魂中,是有几间房。可寻雪一个人在此,自己的卧房都懒得去收拾,哪里会收拾其他的房间。看了看,推开一间珠帘低垂的屋子,将少女丢在床上。输了些内力给她,看她脉象渐渐平稳了。扯下月白色纱帘,覆在她身上。自言自语道“我这里自然没有女子的衣服,这纱帘先给你对付一下。反正,我也看不来这纱帘好看在哪里,不知我娘为什么一定要挂着。”又取了剑,从珠练上剪了一串珠子,拿了支秃了毛的狼毫。将珠子绑在狼毫上,放在少女枕边”这给你绾青丝。“

少女沉沉睡着,寻雪隔了三个时辰又给她输了一次内力。她身上还有些伤口,但寻雪看来并不碍事,将家中治伤的硫磺龙蛇草放在手心,轻运掌力洒在她伤口上。又自顾拿着剑,练着应付母亲的招式。

月亮出来了,寻雪看了看,大概明天是个好天气。那位少女也醒了。

她披着月白色纱帘,在肩上,腰上,各系了几个结,赤脚走了出来。

”你叫什么?我记得,是你救了我。“

她缓缓躬身施礼。

寻雪正在月下弹着他的琴,虽然他从来不按曲谱,自己弹自己的。但也算是他的爱好。

”你没看见我弹琴吗?你不知道在别人弹琴时,这么冒冒失失得说话,很不礼貌吗?“寻雪说着斥责的话,心里却怎么都生气不起来。

少女影子在月色下,其实很美,她怔了怔,辛亏这纱帘够长,她将自己的脚裹到了纱帘中,至少这样不会冷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个拂琴,一个默默站着,过了好久好久。偶尔,少女似乎看到了寻雪指法中的错漏,低低笑了几声。但又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她竟然成了他第一个知音,虽然如此窘迫,如此陌生。

月影西斜了。

寻雪收了琴,突然想起身侧有个少女。

他站了起来,问道:”你醒了?“

”我醒了很久。我叫楚芷茜,你叫什么?“

楚芷茜用寻雪做的发簪,将自己的发髻仔仔细细挽着,可怎么都看像一座怪异的山上,开满了紫藤花。母亲身侧的洗脚丫头,都梳着比这好看无数倍的发髻。长孙肃玉与她年纪相仿,便是用一只没有雕琢珠玉的木簪,梳的发髻也比这个楚芷茜好看,至少不会怪异。

“你不会梳头吗?“

”我的伤还没好,你又这样冷冰冰,我没心情梳头。况且,用这块布裹成衣服,我便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那你有心情的时候,都梳什么样的发髻。“

”你怎么像个登徒子?“

“你见过登徒子?“

“我,我没见过。我反正就觉得你像。”芷茜看着眼前这位朗月肃仪的公子,不知道他叫什么。这个云水幻梦的地方,好像除了他,怎么又没有第二个人。

芷茜问道:“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寻雪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猛然想起自己今日穿得像极了浪荡子。外衫敞开着,衣领也被斜到了一侧,伸手将衣带系好:“我这个人阿,不想被我母亲这么管着,就一个人到了这里。母亲恨恼火,可我功夫比我母亲高,她便奈何不了我。”

“这里时叫月离魂吗?”

“是啊。”

“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我和你,还没生下来的时候,这里就叫这个名字,改不了了。”

“这里怎么出去?”

“出去?”

“我好久没有出去了,不知道怎么出去。”寻雪摇着头。大概因为他长期躲在这里,所以,生了一副比世家公子更为娇嫩的好皮囊。母亲来了,总说他弱不经风,来一次,哭一次。直到他说着他的武功见地,一遍一遍像母亲展示那些武功,剑法,母亲才稍稍安慰了下。果断干脆得让船家调转船头,回了家。那位船家,每次走的时候,将船桨拍得极响,似乎要震断这江水似的。寻雪本来也不想与他理论,后来有一次,说了一句:“你换支大的船桨,内力激扬,江上能生连天之潮。”说着丢过一本秘籍,翻到那一页,示意船家对着练练。

寻雪不知道船家后来有没有练,这每次来的,似乎也不是同一个船家,用斗笠严严实实得遮住脸庞,小心谨慎的模样。

芷茜看到寻雪眼里有些失落,她不知他在失落什么。她将纱帘一拉,赤着脚走到了寻雪身前,取下他的发簪。寻雪的长发随着发簪的离去,变得像紫藤盛时,飘飘荡荡。他透过自己长发,芷茜脸上被月色照得朦朦胧胧,梨花含露,珍珠披霜,眉眼哪精致好看。他出神得看着,猛然发现自己的长发已服服帖帖到了发簪画出的牢笼里。

“好了,我们现在一样的狼狈了。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我叫寻雪。”

“你好阿。寻雪公子。”芷茜笑得有些拘谨:“你怎么起了这么一个书生名字。”

“寻雪的不一定是书生,还可能是仙女。”

他笑起来,矜持,俊朗,又带着浪荡剑客的邪气。

”你救了我。我自然要感谢你。我现在饿了,你饿不饿,我来做饭吧。“

寻雪指了指一个石头与花藤围成的小院,”灶房在那。“

”噢,那边有很多我没穿过的衣衫,你挑一件喜欢的穿吧。我母亲让裁缝先生做的。说读书人都穿那个,可她明明知道,我不是读书人。“

他又坐下继续喝酒,大概天快亮了,芷茜才回来。穿了一件暮山紫长衫,头发也挽了起来。瓷盒中是两碗粥,青色,白色的菜,几个小巧的馒头,还有荷花酥。

算是早饭,很好吃。

”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给你做饭。“

”有个老伯,还有他的老婆,一个阿娘。我凶了他们几次,他们就隔一段时间再来了。有的时候是他们心情好的时候来,有的时候是觉得我心情好时来。就用一张竹筏,放些东西上面,顺水漂到这里。“寻雪指了指稍远处几块没入水中的长条石”我看那有东西,就会去取。“

今日的天气果然很好。院子里,是一个窈窕轻快的人影,正在数着紫藤上的花蕊。

大概等不及了,从暮山紫衣衫上,剪下一缕一缕丝帛,系在花藤上。远远望去,一串一串紫藤摇曳,虽然没有一丝一丝花韵,更无”堪宜待凤凰“

寻雪怜惜得喊了一声:“芷茜。”

芷茜回头,寻雪就站在花藤下。脸上隐隐有些青色胡渣,但不至于太邋遢。中规中矩的长衫,顿时也变得像落了无数破碎日光。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受伤的。”这一句比上一句严厉得多。

芷若道:“我们家就是武夷派,我爹爹是掌门楚靖,哥哥就是楚白。很多年前,我们家的《神木经》被盗,流转江湖。抢夺的人很多,后来这经书就到了神木堂手中。”

“这个我知道。其实,你好像很久以前也来过这里。你那个时候就和我说过,你是楚芷茜。我还告诉你,我们很小的时候,见过。你想不起来了吗?”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一个人一辈子会去很多地方,偶尔一两个地方记不得,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吧?”芷茜仔细想着他们上一次,再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可什么都不想不起来。

寻雪点了点头“我也去过我未过门妻子,长孙肃玉家里,可现在我都不记得她们家在哪里了。”

“你有妻子?”

“是,不知是我爷爷,还是我爹爹给我定的。我娘管我管得这么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那你们何时成婚?”

“成婚?我娘没说,我也就没问了。不过,长孙家若是悔婚,我肯定不会有意见。这本来就像天上落下的雪,融化了,难道有人会去怨老天爷吗?”寻雪将一缕丝帛从花藤上解下,又系在芷茜发上。他自然知道是自己衣衫于芷若来说,太长了,芷茜剪去了一些。“你去过神木堂了?”芷茜骄傲得抬起头:“自然去过了。他们家办喜事,我就趁机混了进去。结果,他们帮手多,竟然丝毫没有羞耻心,也不愿归还神木经。“

“《神木经》上的武功其实也不过泛泛。我就觉得没什么大必要去抢夺这本武学。”寻雪眼中都是这个芷茜,可这个美人的江湖见识不过如此。这样的美人固然有缺陷,但这种缺陷,让美人更堪宜待凤凰。那些没有缺陷的美人,似乎是精心雕刻的瓷美人,美得惊心动魄,也容易让男人魂飞魄散。

“那是你没看过《神木经》,更不懂《神木经》经上的武功足够让你更上数层楼了。江湖上像你这样的庸人很多,我也不能勉强你什么。曦宁山庄自诩名门正派,他们固然做了无数轰轰烈烈的大事,可如此就能弥补他们先人当年抢夺《神木经》的过错吗?这般折辱,我楚芷茜必须雪洗。天下,何时有了谁抢了东西,就是谁的道理。就像千年前,那位瘸腿的读书人。邻国人的巨石只是越界了一寸,他便要将巨石从分界处斩落,那一寸一定要归于自己国家。”芷茜极为生气,长剑对准了寻雪。寻雪打量了下,这是他自己的剑,问道“你用你的剑杀了我,只不过少了你眼中的庸人。然后你自己跑了。在江湖上便是死无对证了。”他伸手一点,剑上紫雾纷纷。一声极长的龙吟之声,剑已回至了寻雪手上。但他并没有调转剑尖对准芷茜,而是将剑丢在了身后”这样的剑,我很多。我这是无禅指。专门夺人兵刃。“

”不过,你比我小很多岁,你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害羞的事情。“寻雪走了过去,在芷茜额心点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你这个小丫头,先在这养养伤。你想回武夷门,我就送你回武夷门。你若还想着去神木堂拿回神木经,那就在这多练练你的功夫。“

两个人站得很近,芷茜的手心直拍寻雪膻中穴。寻雪不是没有看到芷茜这招武夷苍秀,若是别人这招没有使完,寻雪已折段了他手腕。这武夷门的楚家人,将这门本可以挤入一流武学的武功变得马马虎虎,平平无奇。没有破绽的地方,破绽越来越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改得一塌糊涂,明明战无不胜的绝妙招式,被他们删得无影无踪。真不知是住在武夷山这个桃源,没了独步武林的野心,还是沾了武夷山隐士不争不抢的淡薄性子。

慵懒的眼神,一直落到芷茜手心,计算着芷茜运功吐纳的顺序。寻雪右手向左轻轻一点,雨燕落廊般触了一下芷茜手背,武夷苍秀便拍不下去。尽管两人都知道,芷茜现在的内力,就是在寻雪膻中穴上重重一震,也伤不了寻雪分毫。

寻雪右手似乎正按在一条落入芳尘的琴弦上,向上追去,盈盈握紧了芷茜素手。

指,相扣。脉,相和。

芷茜从寻雪大手中脱出,习武之人都知道,这招是手下留情。如若寻雪向芷茜手腕扣住她郄门穴,血流不畅,她的手不会断,也会在今后数年间,无法习武。

两个人,竟然都笑了。问了同样的话“你笑什么?”

芷茜指了指紫藤上的一个小花苞“我看到那有朵紫藤开了。”

寻雪道:“每年,我都没有留意第一朵开花的紫藤。总是等它们开得如痴如醉了,才会想起。”他走向自己的卧房:“我还有些事,你要吃饭就自己做。”走到屋檐下了,又说道:“我那有几本疗伤的秘籍,对我没什么大作用。对你这丫头兴许有用,放在那间有绿纱窗的屋子里,你自己拿去看看。”

他掩上了门,无数灰尘从门框上落下,摔得七零八落。芷茜没有再走上去,是因为她没有鞋子。

又过去了几日,芷茜翻翻找找,好歹为自己做了一双鞋,是用寻雪衣衫上的布料做的。没有什么好不好看,只能走路。她的伤也好了些,但似乎又有好些地方没好。

天又开始下雨了。春雨越下越暖,老祖宗说的果然没错。芷茜煮了青梅,很苦涩,大概是没有放糖的缘故。寻雪说,本来有糖的,之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蚂蚁,密密麻麻爬在糖块上,他可不想和蚂蚁为难什么,一边画画,一边看着更多的蚂蚁,将糖都蚕食了。

等芷茜愿意和寻雪说起武夷山风光之时,寻雪已为她拆了无数珠帘,做了无数发簪了。母亲来时,总会再送些珠帘来的,她最喜欢给人送珠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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