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宝焱斟酌了片刻，用力推开搭在肩头的胳膊，尴尬地解释道，“没什么，不是因为账目的问题。去年年底，他在内地出了车祸，重伤进了医院。我帮他做了手术，为此他一直在找我。”
“你是因为他才丢了工作？”恍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挫败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调侃道，“原来是救命恩人呐，怪不得。可惜你救错了人，看着他咽气等于为民除害，你干嘛救他呢？！”
摇了摇头，不甚苟同，“我是一名医生，为民除害是警察的职责。我们的宗旨是治病救人，没有权利宣判哪个病人该死。况且，他在众多的坏人里也算是一股清流，至少他约束社团远离‘面粉’。他最大的压力也来源于此，因为禁止涉足传统的“灰色产业”而得不到老一辈的支持。之前那场人为制造的车祸就是因为这个，而挞沙作为守旧派的代表就是始作俑者。”
“他跟你说的？”不可思议，想不到黄文信会跟她聊这个。
“他跟陆大安说的，我在一旁听着。”对方并不避讳她，认定她是无害的。她可以录音，然后去告发，对方有把握她不会这样做。
“我想不出他反对的理由。混饭吃嘛，干嘛跟钱过不去呢？”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他说时代变了，过去那些所谓的‘灰产’早已被定义为‘黑产’，一门心思搞这些，注定是死路。提着脑袋混饭吃，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更何况货源都攥在别人手里，没有前途。”
“那有什么办法？因为各方面原因，眼下博彩业整体不景气，财务公司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收回来的那点利息根本养不活融盛，兄弟们可不想跟着他饿肚子。”摸了摸脸上的伤，怅然叹了口气，“挞沙也是被逼无奈。在Thailand轻车熟路，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等着饿死么？”
“可我听陆大安说，叔伯们退休金丰厚，人人都在海外置办了产业，过得跟土皇帝似的。也正因为这样，挞沙自立门户的计划才没有得到大家的支持。”
“靠什么养活？贸易公司么？”小心引导，渴望得到切实的消息。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摇头，不好乱说，对方并没有提过。
眉宇紧锁，扬手拢了拢头发，“也就是说挞沙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黄十郎明令禁止的，那个徐海洋都有参与？”
“所以，我不想你投靠那个姓徐的。帮那种人根本是助纣为虐。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身处夜色之中，站在星光之下，总比一片漆黑要好。”
“呵呵，不要抱有幻想，黑夜永远是黑夜，不会因为几点星光而变得不一样。”莫名想起那面墙上的“利维坦”，暴戾的怪兽，生就是邪恶的代名词。
“忒修斯之船悖论，听说过吗？忒修斯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尝试着做一些改变，慢慢的，那些旧行当也有可能逐渐被新事业所取代。融盛还是那个融盛，但它还是原来的融盛么？
“太天真了！”嗤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他放弃某些行当，只是因为没有前途，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时代在变呐，小姐姐。走俬人口，倒卖军火，贩卖器官，大把富有技术含量的事业在向他招手！你不会以为豺狼虎豹会吃素吧？那是他的天性！你要是亲眼看见挞沙是怎么被人干掉的，就知道什么叫黑暗了！”
没有反驳，抿着嘴唇望向窗外微明的天色：也许他说的对，怪她太理想主义了。不由想起黄文信说到枪杀白羽时的轻描淡写。对方心无怜悯，面无愧色，从未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别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展臂将她勾进怀里，“极度危险人物！全球区域安全级别的。”
“还好。起码很有礼貌，不会动手动脚。”低头看了看搂着肩膀的咸猪手。
“宝焱……”贴在她耳边，却开不了口。一个刀口上讨生活的古惑仔，凭什么？
扫了一眼路边还亮着灯的便利店，“就在这里停车吧，我去对面买一点东西。你不用等我了，叫司机直接开回去吧。”
明知她故意岔开话题，暗暗吞了口吐沫。眼看着对方下了车，扒着车窗嘱咐道，“路上小心！我现在‘武功尽废’，不能救你了。”
“吃什么早餐？我带给你。”欣然一笑，表明她没有生气。
头一歪，释然耸了耸肩，“你做主吧，我回家等你。”
夜色悄然褪去，旭日东升，平整的草皮像是铺上了一层黄金。
黄文信将刚出锅的脆炸水波蛋端上了餐桌，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却极考验厨师的功力。搭配一勺黑鱼子酱，又在上面点了一粒金箔，在火红朝霞的映照下，perfect（完美）！”
荆仔进了门，将昨夜里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黄文信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盘子里，压低嗓音问道，“下面打扫干净了么？”他指的是任绍棠坐过地方。
“彻底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另外，我叫监控室把我们俩谈话的经过截留了下来，必要的时候，随时发给徐海洋。”
“做得好。他的伤怎么样了？”苦肉计，要假戏真做的。
“皮开肉绽，伤筋动骨，要了他半条命。凌晨时分，曾小姐陪他去医院接骨。”
“他去找曾小姐了？”赫然抬眼，目光全无焦点。
“他没回家，直接去了曾小姐家。”支支吾吾，表情略显尴尬。
“好吧……”低头沉默了两秒，突然聚焦在对方的脸上，“受伤之后去找医生，这有什么不对吗？”
“是啊，我都忘了，曾小姐是一名医生。呃，这也很正常啦。”勉强点了点头，挤出个难看的笑容。
“呵呵，我想出去走走。”幽幽叹了口气，起身看了看一动没动的早餐，“刚出锅的水波蛋，别浪费了。”
径自登上露台，在风中站了许久。反复回忆着她说过的话，“白羽是无辜的……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时刻警惕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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