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雾未散,日光熹微。
李靖负手立于竹篱小院,指导八姑行功运气。
经过昨日那场心灵与身体的坦诚交流,两人间的隔阂已然烟消云散。
事后,李靖也是再没法将八姑当作小孩看待了。
因为八姑真的一点都不小。
此刻,这荆钗布裙的村姑少女眉宇间已然褪尽了往日柔弱的怯色。
倒似淬了火的青锋一般,初露寒芒。
修炼间隙,八姑也向李靖倾诉起,自他上山之后,自己于黄庄所遭受的霸凌。
以及这一连串祸事,如何间接致使刘老爹含恨自尽的悲惨遭遇。
李靖听闻刘老爹故去的来龙去脉,嘴角登时浮起一抹冷笑。
已然在心里给马元义、苟东曦、王鳏夫等人判了死刑。
不过当务之急,仍是提升自己和八姑的修为。
也就在这时,李靖才惊讶地发现,八姑的武功进境,有亿点点快。
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此女竟然已经打通了十二正经中的第三条——足太阴脾经。
这修炼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简直比李靖的仙体还霸道。
李靖不禁满心好奇,开口问道:
“八姑,你在山上莫不是服食了什么珍稀的天材地宝?怎会破关如此之快?”
八姑眨动着灵动的双眸,思索良久,笃定地摇了摇头,道:
“并无此事。我不过是依循李大哥的教导,按部就班地行功运气,未曾想经脉端口轻易便打开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我这几天把睡觉的时间也拿来练功了。”
李靖闻言,沉默片刻,语带怜惜道:
“你这般努力,李大哥深感欣慰,只是修炼之事,切不可急于求成。
唯有合理作息,方能确保修炼之效。往后不许通宵练功了,你可记住了?”
八姑乖巧点头,柔声道:
“八姑都听李大哥的。”
李靖颔首,又问道:
“你还有何不解之处,尽管问来。”
八姑低头沉思。
须臾,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困惑地问道:
“李大哥,你说阿爹究竟是属于意外身故,还是遭人谋害?”
李靖闻言,微微一怔。
八姑轻抿双唇,眼神愈发迷茫,继续说道:
“起初,我以为是马县令收敛药材,与黄庄众人一齐逼死了阿爹。
可细究起来,他们也仅仅是在囤积药材,并未对阿爹动手。甚至黄庄庄主也给我开了价,是我自己没钱采购。
后来我又觉得是那猛虎之过,可阿爹即便被白虎追落山崖,也是伤不致死。
我苦思三日,得出结论,是我无能,弄不来伤药,才致使阿爹绝望自杀。”
沉默片刻,八姑又自顾自低语:
“是我害死了阿爹。只因我没钱、没本事,才酿成这般惨剧。李大哥,难道咱们穷苦之人,生来便是个错误吗?”
关于此问,李靖昨夜已然经过了一番长远深入的思考。
他经历过造化丹的梦境,又目睹八姑的凄惨遭遇后,心中已然产生了一些长远的谋划。
李靖双手轻轻捧起八姑的脸庞。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
“首先,咱们穷苦之人绝非生来便是过错。如果没有穷人,朝廷将役使何人耕种劳作,逼迫何人缴纳赋税,安排何人戍守边疆?
那些达官显贵,不事生产,如果没有百姓劳作,他们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
老爷们手中的权力,从来皆是百姓赋予!昔日世祖光武皇帝发迹之前,不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黔首百姓?
老百姓,才是历史的真正主人,所有历史,皆是由底层百姓所创造!”
见八姑面上露出讶异与困惑混杂的神色。
李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其次,刘老伯是谁害死的?真凶自然不是你,亦非猛虎,甚至不能全怪马县令那些小人。
真正的根源,便在于这吃人的世道!刘老伯是被这世道所害!
朝廷多年来收缴刘老伯赋税,却未能提供一份保障,让他安享晚年。
年迈之时仍需受尽赋税盘剥,不得不拼命劳作,这才引发意外;
朝廷卖官鬻爵,不仅未能遏制马元义、苟东曦这般州县恶吏、地方豪强的恶行,任其肆意妄为。
甚至鼓励这等恶人主动买官,这才使得这世道令不能行,禁不能止,囹圄遍国,赭衣塞道!”
李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然而八姑连日来历经苦难,在李靖的引导下,已逐渐学会独立思考。
她虽被李靖的激情所感染,却仍出口质疑道:
“可是李大哥,你刚才说的凶手,又是朝廷,又是权贵,那我这仇岂不是报不了了?
总不能就靠咱们二人,真去推翻了这大汉朝廷?”
李靖目光灼灼,直直凝视着八姑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回道:
“为什么不呢?”
此言一出,仿若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八姑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几乎颠覆了她的三观。
八姑心神剧震,赶忙捂住嘴巴,这才强忍住未发出惊呼。
好半晌,小姑娘才声音颤抖地问道:
“可是……李大哥,朝廷威势滔天,兵多将广,仅凭咱们这点微薄之力,妄图推翻朝纲,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靖笑了笑,习惯性地摸了摸八姑的狗头,温柔道:
“人固有一死,横竖要死,死国可乎?有何可惧?当今天下,早已遍地薪柴,稍有风过,便将烟炎张天。”
李靖说到这里,直视着八姑的双眸,郑重其事道:
“八姑,你愿意相信我吗?”
八姑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八姑当然相信李大哥!”
李靖颇为感动地点点头,继续阐述道:
“我敢断言,再过不到半年,这世道马上便要陷入彻底的黑暗。往后,会有更多人像你这般遭受不幸。我李靖人虽微贱,亦想试挽天倾!”
八姑身为汉室宗亲,对天下大势并非全无认识。
闻听此言,已然隐约明白了李靖的图谋。
她首先考虑到的,便是这其中的凶险。
于是便焦急地关切道:
“李大哥,咱们只是小人物。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高德大士,难道就不能请求他们出山救世吗!”
李靖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方天际:
“八姑,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为你燃起炬火。哪怕只有咱们两个人,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们便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光。”
八姑凝视着李靖那熠熠生辉的眼眸,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刘老爹死不瞑目的模样。
泪水登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