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梁是被冻醒的。
他本能地伸手摸向枕头底下，却只抓了个空。他看向土炕底下，火盆半夜就熄了。
三个手下蜷缩在茅草堆里鼾声如雷，呼出的白雾在窗纸漏进的晨光里凝成细霜。
“一！二！三！四！”
远处传来的操练声甚至响亮，吵得他毫无睡意。
懒得叫醒几个手下，他独自穿好衣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寒气扑面而来，他看见几十个灰色身影正绕着打谷场跑圈。
跑在前面的应该都是老兵，脸不红心不喘的，里头还有个干练的老兵，绑腿扎得跟用尺子量过一样，魏国梁认出这是三天前伏击伪军时的那个神枪手。
相比之下，后面十多个新兵明显跟不上，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落队，倒是有几分韧劲。
他也打了几年仗了，当连长也有快两年了，手下的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总感觉眼前的队伍跟自己手下的队伍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目前还说不上来。
伙房飘来的香味引他拐进东厢房，透过柴火灶腾起的烟雾，老周正抡着锅铲翻搅玉米粥，旁边的案板上还摞着两屉杂粮窝头和七个煮鸡蛋。
魏国梁也不客气，寻了个碗舀了勺漂着零星蛋花的野菜汤，又拿了三个窝窝头。
还想再拿一个鸡蛋的时候，却被老周一把按住，“魏连长，别的你可以拿，这鸡蛋是给七个伤员的，多一个都没有。”
魏国梁悻悻收回了手，转过身默默吐槽：八路是真穷，除了伤员其他人一点肉腥看不到，这么一大桶汤里撑死打了两个鸡蛋，就这伙食，吃都吃不饱，拿什么打仗。
他却不知道，炮兵连的伙食在新一团已经是独一份，起码窝窝头管饱这一点已经是其他连队不敢想象的。
“人在屋檐下，将就将就得了”，魏国梁找了根劈好的木柴往地上一扔，坐在上面开吃。
刚吃完一个窝头，八路也出完操，陆续走进来吃饭了。
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是新兵最先打饭，等他们打完了，后面的老兵才过来打饭。
过了七八分钟，差不多都打完饭了，院子里排队的人只剩下七八个了，魏国梁赫然发现那个林连长走进院子，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直到亲眼看到林锐最后一个打上饭，而且手里没有鸡蛋，魏国梁这才确信八路军是不一样。
在七十二师的时候，自己手底下的班长都是最先打饭，把肉都先挑到自己碗里，然后才是老兵，最后才是新兵，至于最后吃的还有没有饭，谁在乎呢。
反正新兵伤亡率高，打一仗还能不能再看到都不知道呢。
从黄埔毕业以来，他的内心不断受到冲击，他一直信奉的三民主义在一次次失望中开始产生动摇。
不过他还是坚信，部队里这些山头林立的乱象和旧军阀的恶习只是阵痛，等校长腾出手来肯定是能把部队整顿好的。
他看不惯那些开小灶的同僚，始终坚持和连队士兵一起吃大锅饭，就这样，在众多国军军官里已经是一股清流了，但早饭看见的这一幕还是给他些许震撼。
“但是把这些做好又有什么用呢？土八路吃不饱饭，又缺枪少炮，怎么跟日本人对着干。”魏国梁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屋里，几个手下还在睡觉，魏国梁突然感觉一阵烦闷，想抬手把他们打醒，手刚举起来，想了想又算了。
叫醒了又能干什么呢？等归建了再好好管吧。
林连长似乎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昨天自己答应他的条件以后，岗哨撤了，暗中也没有人盯着，自己这几个人仿佛成了透明人，在村里肆意游荡。
在屋里坐了一会感觉有些无聊，听着外面似乎开始训练了，他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来到打谷场，似乎有些不对劲。
昨日还摆出的三门迫击炮，现在只剩一门还在给新兵教学，那个小个子八路正在拆卸另两门迫击炮，往驮马上装，还有好几个老兵正在扛着一箱箱炮弹往外搬。
土八路炮弹还不少，这一会已经搬出来八箱了，是要打仗吗？
他们就一个连，不，经过昨天一天的观察，他们的老兵也就两个排。
区区两个排，还是炮兵连的两个排，他们能打哪呢？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不想了，接着再逛逛吧。
又往前走过几处民房，又看见七八个老兵，几人刚拿着笤帚把屋檐下的空地扫干净，然后从屋里抱出四挺机枪。
没看出来，这个炮兵连确实挺富裕，不光炮弹多，机枪也不少。
只不过都是小鬼子的歪把子，一挺捷克式都没有，魏国梁有些瞧不上眼。
他的机枪连配的可是四挺民二四重机枪，加十二挺捷克造ZB-26轻机枪。
小鬼子的歪把子他也缴获过几次，用了几回感觉实在难用，开放式弹斗容易进灰尘，基本打上两个弹夹就会卡壳。
枪管也不能拆卸，一旦过热就只能等它自然冷却，战场上火力频繁中断太要命了。
关键是他的机枪连弹药充足，上级补充也及时，反观歪把子的子弹还得靠缴获，实在没有留下的必要，干脆要么上交，要么扔给老兵，他们会偷偷找人卖掉。
来到村头跟前的空地上，一个排的老兵正在围着几匹马转，好像是前几天缴获的那一批伪军的战马。
“到我了，到我了！”一个孔武有力的老兵挤到战马跟前，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按着马背，连马镫都不踩，纵身一跃就跳到马上。
那匹马被他这么猛得一压，似乎有些受惊，撩着橛子就弹起来往前跑。
那老兵见状两腿一夹，愣是没有被甩下来。
“这战马就是有劲啊，哈哈！”那老兵骑在马上大笑。
是一员猛将！魏国梁心想，真想把他纳入麾下。
看了一会，发现这些老兵好像都挺精悍，魏国梁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竟然有些眼馋。
正看着这些老兵练习骑术呢，忽然瞥见远处有人骑着马向这个方向赶来，看衣服，似乎是八路。
片刻后那身影就到了村口，被门口的岗哨拦下来。
看那人下马跟岗哨攀谈了几句，似乎是认识，没一会就放他进来。
魏国梁离得远，隐隐约约听到什么“通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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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锐正在屋里研究伏击的方案，忽然听到屋外传来战马嘶鸣声。
他抬头看向门口，有些疑惑，心想：天都快黑了，运输队这个时候送粮？
还在思考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林锐恍然大悟，原来是团长的通信员。
林锐整了整衣服，一脸正色地看向通信员问道：“团长有什么最新指示？”
“还是关于李团长的事，昨天李团长给咱们团长打电话，说是想请你去独立团给他们上课，讲讲特种作战。”
嗯？林锐有些疑惑，李云龙怎么知道的，丁伟向来沉得住气，自己没做出大成绩前他大概率不会去主动炫耀。
哦！是了，忘了张大彪已经调过去了。
林锐略微思索后，开口道：“现在连里也没有指导员，我走不开。这样吧，我派两个深得我真传的骨干过去代我上课，待会让他俩跟你回团里，你再问问团长的意见。”
“那好吧，林连长，是哪两个人？”
林锐朝门口喊了一声：“来人，把张平安和杨绍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