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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前夜,史微来到嗅无人迹的操场,在较为黑暗的一角,对着熊首山电视转播台的灯虔诚地拜了三拜。起初,她想拜天空最亮的一颗星星,但那颗星星一忽儿躲到云层里消失了。看到电视转播塔上的灯光,想它是辰阳进入传媒时代的象征,是人类文明发展的象征,还可以是生命之火的象征,就拜了它。她这三拜是表达奋发图强的决心,争取重读二年级的宣誓,也是和过去一切决裂的态度。她成绩极差,考试名次需倒着找,这与她想要达到的目标相去甚远!她因此而心力交瘁!不肯认命的她,不相信偌大的一个宇宙偌大的一个地球,没有她能够作为一个有用的人应有的一席立足之地;在这翻天覆地的开明年代,她不相信她史含华闯不出一条路来。她决定明天要在父亲面前争取机会。从此以后,她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第二天,史微兴冲冲地往家里赶,想好了以最谦卑、最诚恳的态度向父亲袒露心迹。她相信父亲最终会支持她。

“爸爸,我有一些事情要和您商量。我们暂时别做其它事情,说一说心里话,好吗?”

“有什么事情还想到要和我商量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心里话?你长大了,我还管得着你的心?是好是坏,你将来自己去想。”

“爸爸,我是忠诚的。我……好吧,您先说一说您对我的看法。”

“我怎么知道你忠诚不忠诚?我有什么看法?做父亲的只希望你把书读好。对我忠诚不忠诚你自己心里有数。对什么都忠诚是一条蠢货!对朋友亲戚要忠诚,对敌人越狡猾越好越算是聪明。你对我好对我坏,这要看你的良心。记得了我也大不过是过年过节来看一看我这个父亲,送一点东西;你忘记了我,我有什么办法?你的好歹由你自己,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什么好说的。看了这么些人,有几个做儿做女的有孝心?”

史文远一边忙活下地劳作的家什,一边愤愤不平地数落女儿。他极度的不耐烦和不信任,令刚才还自信得犹如上帝的史微一下子血泪直流:父亲在生气!父亲在怀疑我背着他去认了母亲!他虽说过认与不认是我的自由,但他的感情决不容许我如此!明白父亲的意思后,坐在长板凳上的史微伤心得心口绞痛!

史文远用锄头挑起一只放一把柴刀的筲箕走了,留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史微独自神伤。想起暑假的交谈和争吵,史微彻底清醒:父亲已经不打算在她身上再花费什么,他自然不会同意她再读一个二年级。但她依然想:不管怎样,我还要闯一闯!

高考成绩全出来了。有关录取分数线、录取政策、录取消息等等,社会各阶层的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今年我们院子读书的那几个娃儿都没有考上哦!考大学的考不上,考高中的也考不上。”“读书难呀!张家人那个娃儿连考了三年,今年又没有考上。他家里为了供他读书欠了一屁股的债,有苦都无处说呢。”“三年算什么?王安平有一个娃儿考了六年!”“今年我们公社还是没有一个考上大学。原先听说松溪附近有一个娃子读书成绩很好,很厉害,只说是考大学没有问题,哪知道还是欠了几分。”“这个娃子我也听说过。他没有考上吗?真是想不到。”“读书有什么用?听说以后各个院校毕业的学生都不包分配工作了,你说,读书还有什么用?”“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读到那个样子了,你不让他继续读下去,又让他去做什么?做田不会做田,种地不会种地,只怕更让你操心噢。”“操心?操什么心!是龙他自然要到海里去;是条虫他就往茅草里钻呗。你没有听说啊?现在怀化、吉首等大地方,车站码头到处都是年轻的红男绿女,他们偷的偷,抢的抢,卖身的卖身;什么花花事情没有?还有啊,说是女学生在家里背起书包出来,说是去上学,出了门就改装换面,也去干那些勾当;她们被抓起来了,家里父母还不知道呢。你说,父母操心能操得了吗?”“现在放开了,好事出来了,坏事也跟着出来了。人哪,归根结底还是看你自己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淘汰!全是无情的淘汰!这种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筛选,就像筛子筛米粗细自分,落选了你只能怪自己不够标准。最让史微意外的是有志没有考上高中。有志学习刻苦,成绩很不错;但在考场上紧张、担忧,脑子昏沉沉地,平时很容易做出来的题目做不出来了。他常说父母年龄大了,供他读书不容易,如果考不起,怎么对得起父母?怎么对得起祖辈?然他并没有受到父母责怪。史微听伯娘说,如果有志自己想读书,她就只能尽力为他盘算。伯娘曾经常为他去算命的那个台湾哥哥不仅没死,且活得不错,自从联系上以后,就开始给予她经济上的支持。有这样的后盾,有志可以从容地、一心一意地求学,直到过筛入选,或者自己再不想读下去为止。

史微想到自己:即使我在高考时被淘汰,我还会在生活中去搏击。淘汰是不可阻拦的社会现象;正如达尔文所说,优生劣汰,适者生存。我热爱生活,热爱这个时代,我要向自己的生命证明:我没有白白地做过这一代人!

史微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您能说她这是在自欺欺人吗?所谓无知而无畏,史微是也。

史微第二天返回了学校。她去找张老师,想向他说明留级的打算。前两次张老师妻子说他上街办事了。史微找到张老师已是晚饭时候。张老师说留级不留级是由学校领导和老师商量后统一决定;留级人数限制得非常严格,每班差不多都只有一个名额;而且有关留级教育局还有规定,这不是学生自己想留级就能留级的事情。说完这些,张老师问史微读得好好的,为什么就想着要留级?史微坦言因为成绩太差,担心跟不上。张老师说以他的经验,多读一个高三要比多读一个高二强。史微听不进,想着明天再找闵校长。

补课这许久,史微他们是休息三天。朱仲燕也是回去打了一个圈就返校了。这天晚上她来到史微寝室睡,与史微夜话。

朱仲燕说:“你是一个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内心感情丰富、不善于交际、非常自卑、没有信心、很忧虑的姑娘。你对文学很感兴趣,你的诗在班上女同学中没有人比得上。但是,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性格过于孤独总是不好的。你应该和别人多交往。其实人与人的交往也是一门学问,现在虽然没有得到什么,但对将来走上社会是有很多好处的,对你的文学创作能打下结实基础。其实许多同学想与你结交,可看你的样子呢?我平时和你话都不多讲,对你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凭着表面印象说一说。讲错了,请你原谅。”

朱仲燕最初一边讲一边想,几句之后话像水一样流淌;说到“看你的样子呢”一下子打住了。史微听得很专注、很入神,知道她为什么打住,也知道后面的客套。朱仲燕叫她谈一谈她对她的看法以及她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她都拒绝了。她平时也很欣赏朱仲燕,但就像在家里透过窗户看远处的风景,史微只看到她的大体轮廓,确实不了解朱仲燕。她也并不完全认同朱仲燕对她的看法,她没有对朱仲燕进行评价,就是怕自己犯同样的毛病。

谈到自己,朱仲燕说:“苏月桐对于我的印象很不好。她认为我虚伪,骗了她。她非常恨我。我们交谈过几次,她想洞悉我内心的秘密,作为普通的同学,谁会与你推心置腹的交谈?你又有资格问别人的秘密吗?我不是那么蠢的人,当然就没有讲真话。她太幼稚了,但总的来说她的追求是好的。”

想起苏月桐给朱仲燕的评价:“有雄心。做事老练圆滑得可恶,有时也幼稚盲目得可笑”,史微不禁感叹万千:她们都说对方幼稚,她们运用“幼稚”这个词时都脱口而出,可到底什么是衡量一个人幼稚与否的标准呢?

从朱仲燕的话里,史微还感到了某些地方的不对劲:似是明白苏月桐的触角很多,又似是一丝不经意的惆怅:如果朱仲燕不拒绝苏月桐对她内心的造访,也许日日与她苏月桐形影不离的就不是她史含华了。这些念头瞬间即逝。朱仲燕主动谈起与苏月桐交往的情形,倒更让史微觉得她是怕她平时受了苏月桐的影响,对她存有偏见。史微确实受了苏月桐的影响。谢一铃的教训实在也让她无法再做到广交朋友。所以尽管朱仲燕很热情很坦率,史微却是很保留。史微与朱仲燕擦肩而过。

闵校长初见史微很和气,很亲切。史微向他说明来意,他给史微的答复与张老师给史微的答复差不多。史微不死心,向他坦白内心的真正想法和看法。顿了顿,闵校长问:“是你爸爸叫你来的吗?”“不是。但他知道我有这种想法。”“你爸爸同意了吗?”“他不同意。”闵校长沉默了。看到老师这个表情,史微很后悔刚才的老实,但话说出口无法收回,更何况这都是事实?过了一会儿,闵校长开始婉转地说服史微,叫她打消留级的念头,安心地塌实地继续念下去,等念完高三以后再作打算。史微急了,说明明知道读下去没有多大用处,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为什么不能重读去把基础打牢固?闵校长开始用大道理和她说话。她不开窍,竟然说:“您不必说这些推托话了,您不同意,其实是因为我爸爸没有同意。”闵校长一脸不自在;但他也仅仅只是自己感到不自在而已,他没有采取任何态度去伤害这个无理、莽撞的孩子。史微后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说:

父师闵老亦吾师,爱屋及乌规劣痴。诲我谆谆犹在耳,听君藐藐逆行时。

已羞刺股三冬学,仍喜挑灯壹志期。若是他年灵性见,莫嫌顽石点头迟。

历经生活磨砺后,很长一段时间,闵校长常出现在史微梦里。她又说:

转凉天气月栖迟,我自多情梦我师。事必黉堂恒问字,身迷庄蝶化非时。

有心惭去程门立,无命偏将史册思。三十余年病成此,相闻失意莫相嗤。

这天下午,被颓丧和失望主宰了整个心身的史微跑去二中找曹园菊。曹园菊还没有返校。史微又去找秦安之,秦安之也还没有回来。她把所有指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于是留给自己的,只剩下啃噬她心灵的毒瘤了。史微莫名其妙地恨曹园菊、秦安之、父亲、闵校长。她在心里把所有可以埋怨的对象都埋怨了一遍之后,接下来她只能自恨:父亲说得对,自己平时表现得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可实际上就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草包。她迫使自己静下心来,烦躁却像个妖精似的纠缠着她不放手。那种揪心的失望使她最后想到了一走了之。但她后来自劝:我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再忍一忍?曹园菊会回来的,秦安之会回来的,他们会帮我解决一些事情的。明天吧,我等待明天。

第二天确实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晴日。史微决心重读二年级,于是上课时继续在班上上课,下课后又去找正在带高二文科班的冉超老师。这是她最后的挣扎。出乎意料,冉老师爽快地答应了,并叫她明天就去他班上上课。这么容易吗?史微有些不相信,但事情确实就是这么简单。史微心头的所有乌云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会儿,她高兴得像三岁孩子吃到了糖,那一种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的模样,绝对使你无法相信她昨日的沮丧情景。放学后,她去找张皓岩老师。这一次,她是去向他告别。张老师颔首沉思、表情凝重。史微说完了,他才关心地问她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当了。史微告诉他没有问题了,他再次点头,以表示他知道了这件事情。

晚上刚上自习,史微正在清理书本,张皓岩来了,直接把史微叫出了教室。走过灯光明亮的窗口,来到同学看不到的地方,张老师问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好说的难题?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办到的,他可以帮助解决。史微坦率相告,说自己只是想把成绩搞上去,并没有遇到别的事情。张老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仅仅只是担心学习跟不上去,那你还是好好地考虑考虑。考学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门槛只有那么宽,等着挤进去的人那么多,你在门口往里挤,比走到后面去挤,进去的机会要多。高三是接近门槛的门口,而高二距离门槛远得多,你为什么想不到要多读几年高三呢?”怕影响教室自习的同学,张老师说话的声音很低,怕史微听不清楚,他把身体倾向史微,弯了下来。为了告诉她多读一年高三,比转过头去再读高二好,他还打了许多比喻,等他觉得把作为一个老师知道的都说完了以后,他再次叫史微慎重考虑,哪怕是多考虑一个晚上也行;如果她真的考虑成熟了,他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又是一个第二天,我们看到,史微仍然在那间教室。张皓岩使她放弃了思谋两个多月的决定,怪谁?蛊惑来自于你的心底,一切都因你自己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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