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去秦安之家祝贺他
回到学校,史微无知无觉地踏进了波浪滔天的情感海洋,陷入进退维谷的感情旋涡。在这里,本人原想找一首古人诗词来概括她接下来的遭遇;可是,这一连串事情,是难以用一首诗或者一阕词来恰当总结的。不仅如此,它的复杂多变导致的不可预测性,即使在全人类的文学史上,也不曾见过哪一位文学巨匠在他的哪一本著作里,对如此经纬错综的感情纠葛和青年心态做过细致而成功的描述。其实,一个单纯的作家也好,一位学富五车的大文豪也罢,即使再杰出、再富有天资,他写出来的故事,永远不会有生活本身那么使人震撼。包罗万象而又变幻莫测的生活,才是真正意义上伟大、离奇、玄之又玄的故事的全权制作者。是的,如果你不迷信权威,如果你有勇气正视,你会承认,真正伟大的是生活,真正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生活!古人说“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古人还说“路逢险阻难回避,事到临头不自由”;这何尝不是对生活的深深慨叹!当我们被夹在生活的缝隙,唯一能做的是接受事实。上帝啊,请原谅我的笨拙!由于才疏学浅,在讲述这个故事时,我常常感到词不达意。我知道,和真实生活及生活中真实的人相比,譬如苏月桐的聪慧、睿智、成熟,譬如史微的真诚、幼稚和狂热等等,我能用文字表述她们这些特征的十分之一,那也是上帝眷顾才使我稍有所为。铅刀贵一割,即使再无知浅陋,我也要把从她们身上见证到的一切,竭尽心力陈述出来。上帝啊,请包容我的拙笔!《西江月》叹曰:
平日休言事小,此生谁得心甘?青春滋味逼相谙,难赋当时百感!
只有上天风雨,能描诗画江南。春因料峭见风尖,着雨着烟挥染。
史微刚下客车,就有高考的消息犹如戏台上的锣鼓,先声夺人地传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管是衣冠楚楚的城里人,还是挑着担子的乡下人,即使你疾步如飞,也能听到他们相逢时议论与高考有关的话题,你还可以看到说话人或高兴或惊诧的神情。进入僻静小巷,人们闲谈的依然是考大学之事。正所谓:华夏于今有所思,求贤举措九州知。乾坤万里人心向,最是暑期张榜时!
史微急冲冲地来到县教育局,只见院内贴满了大红纸张,不仅如此,就连公布高考分数的各个橱窗玻璃上,也都贴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纸。红纸上,漆黑油亮的毛笔字一个个眉开眼笑地告诉来人,它所代表的都是天大的喜讯。教育局把一中和二中的考生分开张榜。史微满怀热切,在二中红榜上没有找到曹园菊的名字,就来细看一中情况。一中这次上线二百余人,但进入本科线的不到四分之一;考得最好的649分是一个复读生,分数足可进清华、北大,可惜志愿没填好,被上海一所名校录取。应届生中一个女生以593分夺魁,进入东北一所名校。其他的,史微熟悉的同学,有邓磊、刘琥珀等十几个同学上了本科线;有欧阳小玉、赵慧琴、丁莉菁、林涛、朱建等二十几人上了大专或专科线;而像黎昪、冷波、朱仲燕这样的才子,都名落孙山了。史微期待地寻找苏月桐、朱青青、楮绿珠,她们也都没考上。一种惋惜和失望油然而生,但史微随即又想:没有什么好惆怅的,经受这种失败的人太多了,大家懊悔、叹息之后自会振作从新开始。让她安慰的是秦安之榜上有名;虽然和她预想的有很大差距,但还是差强人意地被湘潭大学录取了。
回校路上,充盈耳目的行人对话更加与读书、高考有关。踏进校门,史微就颇有感触地看到办公室外的墙壁上张贴着高一新生的名单: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接下来的几天是学校最忙最乱的几天,也是考上大学的同学陆续来到学校看望老师和同学的高峰期。可是,秦安之没有来。秦安之考入湘潭大学,在老师和同学看来,他是失误,没有发挥应有水平。他们为他遗憾的同时又说:考上总比没有考上好;毕竟尖子生马失前蹄的事也累见不鲜。史微想法与大家一样,令她心乱如麻、惆怅甚深的是,她的一腔心事只能向日记倾诉。这正是:
未料命中逢此魔,从今功课几蹉跎。多情羞让旁人晓,却愿为之旦夕歌。
开学的混乱过去之后,一切进入正常轨道。这天下午上课铃刚响,英语老师就腆着个大肚皮走了进来。史微看到她,总是隐隐地感到一种温暖。英语老师是去年结婚的。昔日迪斯科皇后在不久的将来将是一位年轻妈妈,这种变化真是非常迅速、微妙。老师拿着书本讲解课文的时候,踱到了史微座位边。她怀着毛毛的神圣身体,史微看了就像是自己接受了一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抚,心里感到暖烘烘的。老师让史微体会到了一个女性的巨大变化。史微读高一时,她和慕容茜刚毕业分配来学校,那时,她是那么地窈窕多姿。就是去年国庆节,史微和苏月桐还看到她在影剧院举办的县文艺晚会上表演了节目。而如今,她的身体看上去那么笨重、臃肿,她的双唇也退尽了少女的红艳,变成乌紫色。可是,正是这种改变,史微才更加敬爱她,更加觉得她亲切、温柔。史微真想去摸一摸她那圆鼓鼓的肚皮,似乎,人世间的一切爱意都浓缩在了这个未出世的毛毛身上,她去摸一摸,就能分享到一丝温暖的爱意。实在的,史微喜欢变成一位母亲的英语老师,因为她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母性,也使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更让她既害怕又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自己将来也会有那么一天:“爱是怎样地产生毛毛呢?女孩是怎样变成妈妈呢?妈妈多好!妈妈总是那么亲切,即使生气,那骂人的话也让人感到暖和,像伯娘,像玉兰妈妈、银铃妈妈。”史微脑子信马由缰,但归根结底还是落到了“爱和母亲”这个主题上。
吃晚饭的时候,史微碰到高考没上线的史思振:“你已经来啦!”“哎,我提前先来了,我们下个礼拜星期一才正式开课。”史思振说,“秦安之给你写了一封信,我在我们村的店铺上看到过。好多天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如果不在,估计他们把它给了你伯伯。秦安之不知道你不在家呢。你爸爸在那里还好吗?”“过得堂吧。”史微答应道。
和史思振分开,史微陷入了虚妄的猜想之中,恨不得马上跑回史家村。一阵热切过后又想:“都这么久了,也许别人早就看腻了,还担心它干么?”然而,由于这个消息,她再也平静不下来。她真渴望秦安之马上出现在她面前!这种情绪使她静不下心来好好学习。回忆和他谈诗论文以来的点点滴滴,于是想:“他不来学校看我,肯定是因为没有收到我的回信。明天刚好星期天,我就去他家找他。”这个念头刚冒出,她就被吓了一跳:“天!这怎么行?如果我真去,那后果将是什么?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但是,想到自己如果不去,就会和他错过见面的机会,她就什么都不顾忌了。回到寝室打开木箱,她又把秦安之以前写给她的信一一看了个遍,然后在日记里写道:“你讲话的语气很似鲁迅。你看似柔软、无奈的话语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坚定和刚强。我想告诉你的事很多,我要与你说的话很多,这个机会将在何时出现呢?我等待,也争取。或许,它就在明天。”
故事说到这里,我们暂且放下史微,来说一说秦安之。
身在宗老师班级的秦安之时常听到有关史微的坏话。宗老师和冉老师谈论史微,秦安之就站在旁边。在宗老师眼里,史微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学生,她“犹如洪水猛兽,把一班搞得人心惶惶”;她“这个也惹,那个也惹”,与好几个男同学谈恋爱,有牵缠;“使人家男娃儿个个为她不得安心,哪儿还有心思学习?不是害人精啊!”秦安之自从听了宗老师的高见,就有意对史微退避三舍。高考过后,一班男同学去丫髻山游玩,他们一路上所说的都是史含华。史含华和谁谈恋爱,史含华和谁通信,史含华又和谁约会;谁喜欢史含华,他们津津乐道,说出好几个名字;然后极尽侮辱之能事,把史微说得一文不值;好像,他们有一双专门追踪、探究她的眼睛,她的所有劣迹都败露在了他们面前一般。这些恶意诽谤史微的,就是史微脚痛时,和柳锦云一起送她上医院的其中两个男生。
史微一直在心里感激他们,一直认为他们淳朴、善良,一直把他们当作学习榜样,一直以他们为兄弟、朋友!上天啊,史微一直以一种无比真诚的心意在爱他们,她哪里能够料想,他们在肆无忌惮地诽谤、败坏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们肆意中伤史微,是因为她知恩不报。多少年以后,当史微听秦安之说起这些事情,她只想对单纯不知事的孩子说:“请不要欠别人的人情,当您不得不欠别人人情时,请您不要大意,千万要把心里的‘谢谢’说出来!”
徐发隆、庄温煦等人在秦安之面前兴致高昂地讲史微恋情;因为他们不知道真正与史微有牵缠的是秦安之。他们认为秦安之与吴笑梅在恋爱;庄温煦亲眼看见吴笑梅给秦安之递“情书”。于是,在与吴笑梅往来的过程中确实与吴笑梅产生了一种情感的秦安之,就知道了史微与别人的许多情事。暑假,对史微人品产生怀疑的他给史微和吴笑梅都写了断交信,但他给史微的,史微没有见着。这,大抵就是常说的命运。
第二天,史微吃过早餐,挨到十点多,才跑去百货公司二楼的文具柜台,挑来挑去,买了一支永久牌钢笔和一本日记本。日记本是上海出品,在整个柜台里最贵,也最美丽、华贵。因为生活费有限,史微买它的时候犹豫再三,但想到它可以作为纪念品永久保存,还是买下了。返回学校,她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恭敬、整齐地写下一首诗:
争来一别
——致瑜卿
你把根基深入大地,
你与大地骨肉一体。
你稳当当地存在,
古老、遥远、深邃、神秘。
山啊,你供养了多少生灵?
你是大地的脉络,
你是生命的血液!
你滔滔不绝地奔腾,
清澈、灵透、活泼、执著。
水,你是绵绵不断的爱意!
陶醉者醉醺醺,
急行人仍在急行。
谁与我,从容自在,
开拓、播种、收获、耕耘,
同心共胆与天地齐生!
微儿
一九八七年九月六日
吃过中饭,史微用自己精心制作的布袋,装上笔记本和钢笔,出发了。
锦江从遥远的贵州奔流而来,在辰阳汇入沅江。它的沿岸,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不知栖息了多少生灵!秦安之也住在锦江边,他村子对岸就是鼎鼎大名的“华中水泥厂”。史微从未去过那些地方,但每次乘船都经过,也算熟悉。从辰阳出发,她沿着河边公路而行,先找到华中水泥厂,然后过渡入村。
这条路很容易走,可是,她心里充满了五花八门的障碍。默默思念使她感到既甜蜜又苦涩,种种顾虑使她的双脚非常沉重。她想到许多人事,而想得最多的是此行所赋予的特别意义。这时她的脑海传来一个悠长而柔软的声音:“你这是到他家里去吗?”那是喜悦而雀跃的,但这个声音又使她惊愕于自己的胆大妄为。她退缩了,折身就往回走。可是,走了几十步,她的步子越来越慢,及至停下来:“你那么胆怯!你真要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为无用功吗?”她又掉转方向。就这样,当她终于来到华中水泥厂的码头边,对岸村子近在咫尺时,她临水默立,心中怯意又一阵阵袭来。见如此,那个温柔而喜悦的声音生气说:“你可以回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真过了河,你就没有退路了。你真胆小!你真可怜!”这时停靠在岸边的渡船要走了,船上艄公冲她喊:“哎!那个妹子,你过河吗?”她这才结束心里的艰难历程。二十多年后,她犹梦到此景,其诗曰:
已怯青丝成晓梦,无端花白忆前因。徘徊少女船家渡,迢递长河田舍循。
邑犬欺生生悚汗,男儿避谤谤芳邻。此身同是红尘客,相遇永为携手人。
入村后,她像换了个人,大大方方向人打听秦安之家,笑眯眯地找到他门口:“请问这是秦安之的家吗?我是他同学。”“是!”应门的妇人是秦安之妈妈,她把史微看了又看,然后叫:“安之,快出来,你同学来找你了!”遂把史微让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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