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张红银没有闹，再也听不见她指桑骂槐，也没有孩子的哭声，家里总算安静了。
越是安静，素萍心里越不安，她知道女人要是记恨起来是难忘掉的，不定她心里有啥想法，得给佟起想个办法，眼前先给他成亲，成了亲后就不用跟着同学四处跑了，等心稳定下来再给他找个事做，于是，找到蔡玉花给佟起说媒，蔡玉花一听是佟起欣然答应。“放心吧，佟起人才不错，长的比他哥还耐看，俺看，不出一月保准成一家。”蔡玉花信心满满的对素萍说，素萍感谢客套一番。
不久，蔡玉花介绍了邻村的李小莲，这个辫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高高的个子，声音温柔，大眼睛里透着灵气，佟起看了一眼就移不开，回家给父母说：“俺相中她了，俺要娶她。”佟心和素萍也认为不错，对佟起说：“是不错，不知道人家看上你了吗，晚上等媒人回信吧。”
月亮挂在树梢上，院子一片朦胧，佟起不时的看一眼大门口，不一会一个人影闪进来，佟起心情激动，赶紧迎蔡婶进来，蔡婶满脸笑容的把女方的意见反馈了佟起，当听到对方满意的时候，佟起乐坏了，佟心和素萍也替佟起高兴，经过双方进一步沟通，两家决定在李小莲家吃顿订婚饭。
定好日期后，佟心、素萍、二叔和三叔两口子都去了。到了李家，素萍拿出在供销社扯的一丈二尺的确良花布，半框鸡蛋和一袋园子里的菜，又拿出买的糖和花生给李家。李小莲看到花布满心欢喜，佟起看到李小莲笑也跟着笑，吃饭期间俩人聊的很投缘，不时说说笑笑。
酒席很简单，李家炒了六个盘子加一盆炖白菜汤，素萍看出来李家虽家境不好，但是知礼数，心理乐开了花，心想“这媳妇要是娶进家门真幸运，不但爱笑还知礼数，爱笑的女孩脾气都不会差。”越看越喜欢。
回来路上马氏、李氏直夸李小莲温柔大方，素萍附和着两个妯娌，脸上笑开了花。马氏笑着说：“这么好的媳妇别错过了，赶紧娶了。”李氏说：“那闺女看着脾气就好，爱笑，成了就娶。”佟起听着他们谈话，心里乐呵。
订婚席吃后就要谈结婚的事了，佟起的心思不在批斗上，他请假在家忙结婚的事。佟心和素萍商量着要是佟起结婚住在哪，素萍说：“要不，挨着厨房搭两间配房咱住，这屋给佟起住。”佟丫说：“这个嫂子可别像隔壁那样，以后住一个院可麻烦了。”素萍笑着说：“可别胡说。”佟起说：“娘，俺结婚住配房，这屋你们住。”佟心说：“日期定了后咱就赶紧搭配房，挑个泥墙挂上瓦吊个顶就能住，等娶进来咱再向生产队申请宅基地。”
正在说话间，蔡婶绷着脸进屋，怀里抱着给李家定亲的东西，她气愤的说：“倒了八辈子霉了，俺说媒还没被人拆散过，你说这是谁缺德八辈的？到人家那说佟起有心脏病，还活不过三十岁，把人家吓的连夜让我过去，这不，把你家的东西拿来了，人家要退婚。”素萍说：“他婶子，你给他们解释，心脏病没事的，那是瞎说，谣言。”蔡婶说：“俺解释了，带着俺家的一起去的，人家还把俺说了一顿，说好赖不分，啥都介绍，他家女子不愁嫁，以后不劳烦俺了，你说噎人不噎人？”蔡婶看着呆住的佟起，摇摇头说：“你们得罪谁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谁宁愿冒这风险毁你家嘞事？”佟起听了气的蹦了起来说：“谁说的？俺找他去。”素萍心里有了答案，但不敢肯定，她对蔡婶说：“他婶子，您还得费心，能不能再说说，俺看俩孩子很般配，就这么散了可惜。”蔡婶说：“俺说白搭，磨破嘴皮子了，人家不信。”素萍遗憾的说：“可惜了，多好的姑娘，还得麻烦他婶子，再帮着瞅瞅。”蔡婶说：“俺手里倒是还有好姑娘，可万一仇家盯上你家，哪一家也成不了。”素萍说：“再介绍咱先把佟起的事说了，是有先天性心脏病，但不要命，也不耽误事，能活一辈子，你看咋样？”蔡婶犹豫着说：“俺试试吧，哎，你说这是啥事。”转身回家。
不久，蔡婶又介绍了个十里铺的姑娘，这个姑娘和佟起是同学，家庭条件一般，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人见面不用介绍都认识，女孩也没意见，两家很快进入订婚程序，谁知，蔡婶丧气的说着和李小莲一样的结果，佟起想不明白，都是同学，又都了解，难道还担心欺骗她？根据媒人的反馈，这次有人给她家说佟起脑子有问题，时好时坏，还有打人的暴力倾向，他连他嫂子都打过，不欢而散后，素萍辗转难眠。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素萍带着点心到了这姑娘家问，开始姑娘的父母不说，素萍再三恳求，差点下跪，那家见素萍也是正派家长，就告诉她说：“一个妇女，高高大大，大脸盘子，说话柔声细语，不像说谎，俺可不敢拿俺闺女嘞后半生开玩笑。”素萍听了脑袋嗡了一下问：“是不是没有刘海，向后梳一个辫子，头发有点黄？”那姑娘的父母点头说：“没错，看来你们认识。”素萍说：“认识。”便放下点心回家，一路上她不知该怎样表达心情，儿媳张红银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报复佟起。
到家后，素萍给佟心说了情况，佟心火冒三丈骂道：“这个混账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干这缺德事。”于是喊来佟立，进门劈头就骂：“你这个混账东西，只知道怕媳妇，也不管管她，看看她都干了些啥，你弟娶不上媳妇你们都高兴了。”佟立装着一脸懵，问：“啥事？就这样骂俺。”素萍把佟起这几次订婚又被人打散这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佟立吃惊的说：“娘，大，这可不能胡说，红银不可能干这事。”佟心说：“人家要是知道名字就差把名字说出来，通过描述和你媳妇一模一样，咱村有几个人高马大，头发黄扎一个辫子的？都比划到跟前了还装不知道。”佟立说：“俺回去问问，要真是，俺收拾她，保证下次不会有了。”佟起愤恨的盯着佟立。
佟立出来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其实这事佟立也是默认的，他不想让佟起结婚，是考虑这些年使唤佟起得心应手，万一佟起结婚有了自己的家，那以后就支使不动他了，家里就少了个给自己干活的人，对自家是很大的损失，失落感涌上心头，自私的他便和张红银商量，叙说了利弊，张红银听了，借帮佟立之忙找佟起报仇，张红银在旁边笑道：“这点事交给俺吧。”佟立以为她说说，谁知她行动的很快，而且不止一次，这两次都成功了，现在佟起的名声在外，短时期内没人敢给他介绍对象，张红银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拿出婆婆接济她家的钱，去队里买了两斤猪肉，炖上。
从此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再也没有人敢给佟起说媒，不管是真是假，谁家也不愿意拿自己的闺女开玩笑。佟起也恨死了张红银。
受了打击的佟起一蹶不振，素萍愁的头疼。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着弟弟妹妹都结婚了，佟起在家待着更难受。
素萍对佟心说：“不如让佟起跟着三弟学个木匠吧，以后也能养活自己，有个手艺以后也好找媳妇。”佟心说：“这个主意不错，俺去给佟先说。”
佟先听完大哥的话，露出为难的对佟心说：“大哥，俺也想教他，可俺的工具都被没收完了，要教只能教些理论性，再说，俺如果教佟起，那二哥要来找俺也得教中国。”佟心说：“那你不应该？作为叔应该把侄子都教会，你是怕他们抢你饭碗？”佟先说：“俺没那意思，俺教，但，如果二哥不找俺，俺只教佟起，如果找俺，俺都得教，不过这得下了工分后教，工分工分俺嘞命根，不能耽误。”佟心说：“中，你安排，有啥活你让佟起去做。”说完走了。
佟先陷入思考“从哪开始教？俺那个老师傅磨蹭了三年才教俺，现在教直接能上手的没家伙，再说木料也没有。”思考半天，他从箱底翻到一本木工入门书，计划着不如先从放线，画图教吧，这个学会了啥都会了，不用工具先学理论。
佟起理解能力很好，看着书上的画图，平面，立面，剖面一会就懂，看着书上的雕花，他用心琢磨着，自己找了一把凿子，没两天雕出一个云纹，佟起又用废木料雕了一把手枪，被三叔训了一顿，嫌他看书不认真。从此，佟起在佟先面前表现的好学，复杂的问佟先，佟先把自家的方桌搬出来给他讲解。
佟起听得一知半解。佟先说：“现在给你说没有实物你也理解不了，你把这个册子拿回去慢慢看吧，有机会拿着木头给你讲。”佟起答应，拿着册子回家。
有了这个册子，佟起每天下工回来在煤油灯下翻看，一页一页琢磨，看得很认真，素萍心里没底，见他认真的样子，总算找到事做，就随了他。
中秋回娘家，见到了县木材厂的上班的表哥，跟他聊了孩子的事，表哥听了很感兴趣的说：“既然外甥懂木工，不如让他到俺厂子试试，现在全国都在搞建设，正是缺人的时候。”素萍说：“他还没做过，但学的认真，能行吗？如果去了，表哥您多操心。”表哥说：“试试吧，现在缺各种人才，只要进来就好说。”素萍笑了说：“那俺回去就让他准备。”
从娘家回来后，素萍把情况给佟心和佟起说了，佟起第二天就去了县木材厂，找到表舅，经过面试后厂里让回来等待结果。
一周后，厂里通知佟起可以去上班了，当时，佟起正在地里劳动，只见邮差找到他递给他一份聘任通知，佟起拿着这个通知，像捡到宝贝一样，拿到素萍跟前，素萍左右翻看着，舍不得放下说：“你以后就是工人了，去那儿好好干。”佟起见母亲高兴使劲的点头。
第一天上班，佟起被安排从勤杂工做起。
离开家的佟起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自从和嫂子闹得不好，加上订婚失败，佟起在家里一直憋闷，他每天隔着墙望向大哥家，心里就来气，现在出来上班不但能赚钱还能换环境真是感谢老天帮助，他每天早早吃完饭到厂里帮师傅们端茶倒水，打扫废旧木料，不久，上到管理层下到门卫大爷都和他混的很熟，年龄大些的都很热情的叫他小佟。
等和各个车间主任混熟后，他就以干杂物为名，到各个车间收拾废木料和锯末，根据三叔给的册子介绍，看着工人怎么操作工具。只见工人先把原木拉上机器锯成毛板，然后再剧成条，再去画线，画完线后开始加工，用锯子顺着线锯开，接下来就和册子上的一样了，他之前见的都是抽象的，现在才豁然开朗，看着工人熟练的操作，他看得津津有味，一个工序下来他牢记在心，等收拾完，去下一个车间继续偷学技能。
不久，放线，拉锯，加工，抛光，打榫，调漆，安装整套工序都记在心里。
一次车间技术工冯师傅请假，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看到佟起在打扫锯末，便唤他顶上干活，佟起哆嗦着手拿起木料放在机器上，工长大声喊：“不要怕，开动机器。”佟起咬了咬牙，开动机器操作起来，学着师傅平常的样子做完了活，周围的技工都不敢相信他能有这等本事，工长问：“你懂木工？以前用过机器？”佟起说：“俺学过理论，没操作过机器，不过这段时间看了师傅的操作，俺照葫芦画瓢做的。”工长拍拍佟起的肩膀说：“有潜力。”佟起抿着嘴。
厂长也注意到了佟起，看佟起年轻好学，现在又是缺人的时候，于是就找到佟起问：“小佟，愿不愿意一直在厂里上班，我给你转正。”佟起看着厂长笑着问：“转正后一个月多少钱？”厂长笑着说：“转正后给你按三级工对待，在车间上班，一个月三十元工资，还不算其他福利。”佟起算了一下说：“比勤杂工多些，那如果不转呢，还能干多久？”厂长说：“如果不转把你调车间就按临时工对待。”佟起问：“临时工一个月多少钱？”厂长笑着说：“俺就知道你这样问，临时工比正式工工资高，但不稳定，厂里没活了就不用来了，虽说一月五十四块，但啥福利待遇都没有，到月就拿死工资。”佟起问：“俺啥时候能调到车间？”厂长说：“研究后如果没问题就调。”佟起沉思了一下说：“不转正五十四块顶转正后俩月的工资了，那俺不转了。”厂长说：“你转了就是正式工，啥待遇都有。”佟起说：“拿到手里的钱才是自己的，俺家好几口子人等着吃饭，还是哪个钱多干哪个。”厂长无奈的摇摇头说：“哎，你还是年轻啊。”
拒绝了厂长的邀请，也失去了成为正式工的机会。表舅听到这个消息后，气的跺脚，直接找到素萍说：“这小子，天上掉馅饼还不抓住，还当面拒绝了，你看傻不傻？成为正式工后一年下来也不少于五十四块钱，还稳定，以后老了还有钱花，机会在眼前都不抓住。”说完瞪着佟起。素萍问佟起为啥不转，佟起说：“不转一月五十四块钱，每月都能拿到手，转了才三十，少了快一半，咱家这么多人等着吃饭，还有大哥家也没收入，我觉得拿到手里才算自己的。”素萍听了也是理，表舅说：“你光看眼前了，没想到以后对你自己嘞好处？你不为你自己的将来着想？有了正式工，媳妇、房子、养老都不愁。”佟起想象不到好处，没有多大心动，对表舅的训斥无动于衷，表舅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气的走了。
表舅因家庭问题调去了农村劳动，佟起作为亲戚也受到牵连，感到周围人都不敢和他说话，之前关系好的同事对他也没以前热情，见了面尽量躲着走，工作难做，于是就辞了工，他想，幸亏没转正，转了还不得和表舅一样下放到农村，与其下放，不如自己回农村，多自由，想干就干，想走就走，还是临时工好。
就这样回到佟家庄，打算歇几天再出去打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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