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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温二人的斗争告一段落。

许多旁观者认为,周首辅惨淡收场,被温次辅挤下了台,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最失败的是他全程防守,被动挨打,没有支楞一下,没有还手之力,状元公的成色不足,认为他对付女同志有一手,对付老同志太差劲。

大家看热闹不怕事大,笑话周延儒没血性,告诉他男人应该快意恩仇,鼓励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怂恿他支楞起来和温体仁斗智斗勇几个来回,死也要滋温体仁一脸血。

也有人认为周延儒具备一种难得的优秀品质:能屈能伸,乐天知命。这种品质和不屈不挠、宁死不屈相反,但一样重要,甚至更为珍贵,因为在更多的多时候,认输比逞强更难——这也是贤者提醒世人要警惕右但更要防止左。

这么看来,周首辅主动辞职固然是软弱,但也可以理解为审时度势的大智慧,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气魄,只有生性豁达胸怀博大的人才能及时认怂,杀跌止损,才能真正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这份豁达让周延儒全身而退,甚至是以退为进——毕竟他还年轻,离欣赏彼岸花、横渡望川河还有很长时间,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即使不能东山再起,周延儒致仕后的日子也会很幸福,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诗酒趁年华,在年轻力壮身体还行时尽情享受退休生活,做些想做的事,放歌纵酒,斗鸡走马,江山如画,美女如云,特别是一想到那些妖娆的红粉骷髅在等着自己去超度,周延儒更是激动的腰带都松了,更觉得辞职实在英明。

青春仍在,莫负佳人。

至于把自己拱下台的温体仁如何报复?随他去吧,若不是这老东西瞎各搅,他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也不会有今天的舒心写意,还在苦哈哈地给崇祯当牛马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是温次辅解放了周首辅,默默替他抗下了一切,属于恩公的行列,需要上香供奉的。

因此周首辅不但准备不报复,还免费赠送温次辅四个字:“祝你平安”——真当首辅是个好差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爬高怎么能摔惨?有你哭的那一天。

周延儒离京前,久不见面的崇祯终于出现了。

崇祯其实很惭愧,当初求贤时热情似火,如今提出分手时郎心似铁,甚至还怕周延儒粘上了他甩不脱,这是典型的始乱终弃,典型的渣男行径。

还好周延儒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有吵嚷着提条件分家产,这让崇祯有一点点意外,有一点点感动,一点点不好意思。他始终欣赏周延儒的聪明——时至今日仍一如既往的聪明,知进退,懂取舍,守分寸,不贪权恋栈,选择在该离开的时候离开,君臣情分得到了保留,避免了翻脸。

想到这里,崇祯隐隐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用得着时力排众议大力扶持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用不着时在找不出任何重大失误的情况下过河拆桥一脚踢开,这让一直以厚道人自居的崇祯感到惭愧。

周延儒辞职的起因是这次口嗨,说话确实难听,把他惹毛了。但话糙理不糙,没有胡说,忠言逆耳,自己真的就这么容不下人吗?说句实话至于处理这么狠吗?

崇祯忽然想起了乌台诗案中的苏东坡。苏东坡也是一时嘴欠,来了一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然后被一群敏感的诤臣给强行内涵,批评其是在攻击皇帝和的用人政策,然后将苏东坡消职为民并搞进了监狱。

其后果不用说了,搞了一辈子改革、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死后竟然被一群臣子冠以“神宗”的美谥——“神宗”的意思是神神叨叨,洋洋务务,不务正业。

崇祯有些害怕,真要这样处理了周延儒,没准后人也会送他个“明神宗”的称号,将他的给写入史书,一世英名尽毁。

既然老周受了委屈,那就给他点补偿吧,毕竟一起相处的日子还是挺愉快的,毕竟是他喜旧厌抛弃了周延儒。

当然也不能表现的太诚心,若是万一老周被感动了,表示不耍小孩子脾气了、愿意留下来为朝廷继续服务,那乐子就大下了

随后,崇祯开始补流程,假眉三道挽留周延儒,对周延儒的辞职表示一定程度的生气和失望,拿捏着尺寸,在感觉到周延儒快要答应时候画风一转,痛快地表示放行,省得周延儒顺竿往上爬。

所有程序履行完后,崇祯赏赐周延儒大量金银彩缎,借此告诉世人崇祯不是过河拆桥,不是寡情薄义,周延儒不是被炒了鱿鱼,而是真的生病了。皇帝念及他的功劳给了他自由,二人相得的非常和谐,谁也不许乱嚼舌头。

最出彩的是,崇祯派自己的私人卫队护送周延儒回乡。对周延儒这样荣归故里的老官僚,贪财劫道的小毛贼不敢动他,朝中的敌对势力不屑动他,归途绝对是安全的。崇祯派私人卫队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了:老周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动他。

周延儒口嗨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麻烦摆脱了,工作辞掉了,名声保住了,待遇还不降低,崇祯这里还给足了面子,以退为进的目的全面达到,可以放心的走了。

当然,周延儒得到最大的好处是崇祯的继续认可,具备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当然东山再起是好事还是坏事另说。

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

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现在对周首辅进行离任审计。周延儒任期内总体没有什么惊为天人的表现和轰轰烈烈的政绩,做事中规中矩,态度兢兢业业,没有什么纰漏,没有力挽狂澜,没犯过大的错误,每天只是忙忙碌碌处理遗留问题,补窟窿填坑,解决各类突发新问题,保证了帝国正常运行或者说是补血续命,某些方面略有进步,总体来讲还算是合格甚至是优秀。毕竟,能维持这个庞大而腐朽病入膏肓的帝国正常运转坚持不死,已经无愧其状元之名了。

至于人们反应的周延儒的经济问题、作风问题、派系问题等,抛开事实不谈,这是当时领导干部的普遍现象,周延儒只是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罢,性质不恶劣,情节不严重,连有思想洁癖的崇祯都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我们也就不需要纠结了。

最诚心热烈夹道欢送周延儒的是温体仁。挡在前面的大山终于搬走了,各种信号都好了,心胸一下子开阔了,阳光一下子明媚了,初夏的风是那么的轻柔,空气如向西两万里外的那个国度般香甜,特别是那张空空的首辅座椅如美丽多情的恋人在向他招手,让他心猿意马有些把持不住。

就在温体仁准备挪挪屁屁坐上去时,有些煞风景的人出现了,他们提醒温体仁别去趟这混水,首辅之位看着是肉,吃进嘴里是毒药,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首辅都出力不讨好。

朋友们普遍认为温体仁年龄也不小了,没必要再折腾,安安稳稳当个次辅多好,铁打的次辅流水的主辅,当次辅钱不少挣责任还轻,一边吃瓜一边骂首辅,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看着不顺眼了还可以暗中下绊子。

不需要大家提醒,温体仁心里比谁也清楚,别人对首辅座位危险性的认识大都停留在臆想的成分,他却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早已教会他首辅岗位是帝国最大的坑,碰着即死擦着即伤,掉进去了出不来。他已经送走了无数任首辅,包括周延儒在内的几个还是他挖的坑、一脚踹下去再填了两锹土。

但是,虽然旁观者清,但旁观又怎能体会到当局者的乐趣?那些自命清高的沉酣求名者,又岂识浊醪妙理?不当副职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正职的诱惑有多么巨大。

温体仁比谁也知道首辅的风险,但凡心正炽,欲壑难填,明是个坑也要跳,悍不畏死往前冲,朝为相,夕死可矣。什么名缰利锁,什么权牢情关,什么富贵浮云,什么繁华如烟,什么黄梁一梦,来吧,攻击我吧,埋葬我吧,吞没我吧,考验我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温体仁的期盼中,任前谈话姗姗来迟。崇祯对周延儒的功绩朝廷了认可,同时指出周延儒太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国家需要温体仁这样老成陈重经验丰富者,鼓励他放心工作,一切有我。

温体仁对领导的认可表示感谢,然后是发誓保证完成工作的那一套,美中不足的是这番君臣对答没有周延儒任谈话那般温馨隆重。

终于,在崇祯殷切期望下,在万众瞩目中,温体仁坐上了大明帝国首辅的办公桌。

感受着前人的余温,闻着前人的体香,温体仁一脸陶醉,不容易呀!多少年来一直以外人的身份来这里办公,俯身弯腰参拜桌子后面坐着的那个人,流着口水盯着桌子后面的那张椅子,想象着坐在上面的感觉。

如今踏踏实实坐在上边,接受以前同事们的拜见,换了身份、换了视角重新审视眼前熟悉的一切,发现一切果然如想象的那般美好,一路艰辛一路险,如今方得偿所望,正是跃马扬鞭的好时候。

这年,温体仁60岁。

莫道烈士暮年,莫道桑榆已晚,微霞尚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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