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这是虞老的手笔吧?”
待其他人离开,独剩长孙无忌与窦威的时候,长孙无忌开口问出心中猜测。
窦威端起茶盏,摩挲着茶盏杯沿,一双浑浊的眼睛,凝视着茶盏的水波,自言自语说道:“辅机,虞世南死的时候,喊了一句杀我者李恪,直到下葬的一刻,他的眼睛都闭不上。”
“两代三朝,我们亲手推到了盛极巅峰的大隋王朝,临老了,他却死在了一个竖子手中!”
“辅机,你说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呢?”
已经不需要说什么了,长孙无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沉吟询问道:“窦老,承乾没有插手,或者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辅机,太子是我们关陇系辅佐的储君,我怎么可能让太子插手其中呢。”窦威笑着说道。
可长孙无忌隐于袖中的手却慢慢攥紧了。
没有插手,却没有否认知道。
窦威这等老狐狸话中有话,长孙无忌岂能听不出。
“窦老,接下来一定要谨慎小心,这件事情太剑走偏锋了。”长孙无忌提醒道。
“嗯。”
从窦府后宅来到前宅,经过一颗槐树之际,一片叶子飘飘荡荡的落下来,长孙无忌伸手接住。
这片叶子早已经干枯的很厉害。
很明显是去年的老叶子。
一根枯枝隐藏在春天抽枝发芽的嫩条中。
长孙无忌缓缓攥紧,枯叶粉碎,随手将碎叶撒开,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早该落叶归根,尘归尘土归土了,熬过了一个冬天又如何,妨碍新的枝条抽枝发芽,碍眼又碍事!”
话中长孙无忌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窦威在这件事情上李承乾知道,令长孙无忌动了杀念。
李承乾是他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
这个储君会成为皇权与士族水乳交融相处的典范,皇权与士族之间,不会再有碰撞,相互和平和谐管理这个天下。
推动江山社稷的有序向前发展。
这是长孙无忌与李恪等人不同的理念。
他作为皇帝李世民和士族之间的润滑剂,越来越从皇帝的动作感受到来自皇权对士族的锋芒。
也从士族逐渐强硬的对抗抵触,感受了锋芒。
作为维系两者,缓和两者之间纽带的人物,任何一方的纤毫小动作他都感受的十分清楚。
可他是士族,他没有李行之的勇气,可以舍弃士族千百年的荣耀。
所以他想到了培养李承乾。
从大唐的下一代储君着手,他知道,李世民的态度和思维已经是绝对无法转变的。
可李承乾不同。
窦威却让李承乾和朱雀街喋血事件产生了联系。
长孙无忌很清楚,这是老狐狸一种自保的手段,李承乾虽没有参与进来,可只要皇帝查到老狐狸,也就一定会牵连到外甥。
到时皇帝要么选择偃旗息鼓。
要么就要牵连出太子。
试想。
儿子竟然给老子设计了这样一出事件,传扬出去,不是再造玄武门,也形同再造。
窦威在赌,即便皇帝查清楚真相,也一定会为了遮盖这件丑事,故而选择偃旗息鼓。
可这触犯了长孙无忌的底线。
外甥李承乾关乎着长孙无忌设定未来天下格局,他在李承乾身上倾注的心血,即便是他的亲子长孙冲、长孙涣都没有。
这一刻,窦威在长孙无忌眼中,就如同抽枝发芽树干上那根死抓着不放的枯枝,十分碍眼!
翌日。
“昨天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陛下回宫后大发雷霆,还杖毙了一位四品朝官。”
“我还听说,群臣让陛下下罪己诏,陛下坚决不肯。”
“当然不可能了,下罪己诏,岂不是就承认了征辽是为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听说了吗,朝廷稳定辽东,还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据说没有三百万贯,是不可能稳定辽东的。”
……
随着街面上越来越热闹各种各样版本的流言开始出现在长安街头小巷中。
流言也被长安各方势力所关注着。
长安书局。
秦怀玉一手负于背后,听着王焕的汇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话罢,他扭头吩咐书局掌管:“开始发行新一期的恪报吧!”
“看报看报,最新一期恪报,吴王亲自撰文,三问太子,是否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吴王三问太子,质疑太子储君能力!”
“恪报,恪报,继魏王之后,吴王向太子发起挑战!”
“给我一份!”
“小鼻涕虫,给我一份报纸。”
……
“吴王一问太子,贞观十三年冬,太极宫门长跪不起,恃宠而骄,逼父迫弟,可有为人子之孝,为兄长之悌?”
……
“二问太子,朝中结党营私,可有纳天下人才之气魄?”
……
“三问太子,前有吐谷浑之败,后有高句丽逞凶冒进,牵累大军,文韬武略如何?”
……
啪!
“李恪!”东宫,李承乾看到这篇三问太子的文章后,一巴掌将恪报拍在桌面上,蹭一下起身,面色狰狞大喊一声。
“太子。”候海堂连忙安抚,她看着丈夫手都在颤抖,眼神中流露出忌惮之色,她就知道,丈夫多么的忌惮吴王李恪了。
李承乾眼神犀利狰狞的看向候海堂,咆哮道:“这就是你欣赏的李恪!他现在正式向孤,向孤的储君之位发起挑战了!”
“你心中一定很高兴对吧!”
“太子,臣妾是你的妻子,臣妾……”
……
啪!
“胡闹!太胡闹了!”中书省,长孙无忌一把将手中恪报拍在桌子上,怒道:“吴王他想做什么!他就算觊觎储君之位,他也不能如此嚣张!”
李恪的三问太子,详细的阐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然后质问李承乾。
这让长孙无忌感到无比的愤怒。
“我们中书省必须有所行动!吴王此举,觊觎储君,野心勃勃,贬为庶人都不为过!”温彦博说的更狠。
杜如晦与房玄龄相视一眼。
他们二人十分清楚,在这个时候,三问太子这样一篇文章出来,其根本目的就是在为民间转移注意力。
但是想要达到目的,就必须要做的够真实,能够真正碰触到某些人的软肋。
很显然这三问太子足够犀利了。
杜如晦心中叹了口气,能为社稷如此,难道他们还要担心于牵扯到储君之位,在这个时候不帮说句话吗?
“辅机消消气。”房玄龄笑着说道:“吴王这篇文章我就觉得写得很好嘛,虽然措辞有些过于犀利了一些,可吴王毕竟是年轻人,心中想什么,不吐不快,这篇文章在我看来,倒像是指出太子身上的一些缺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不错,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激动,能动太子储君之位的只有陛下。”杜如晦笑着说道:“过分的激动,反而适得其反,这种事情,不予理会,百姓凑个热闹,过一阵子自然就平息了。”
“杜大人最后的话我很赞同,这种事情冷漠对待最合适,如果有所反应,反而会越闹越大。”褚亮不偏不倚,看似只是赞同了杜如晦对待如何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长孙无忌不得不承认,杜如晦这个办法是最好的办法。
实则是三问太子中的这些事情,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并不是胡编乱造。
而且他在短暂的愤怒过后,冷静下来立刻意识到李恪的目的了。
他这是认定谣言出自关陇系,逼着关陇系就范,如果外面的谣言没有停下来,那么李恪的挑战会接连不断的出现。
长孙无忌的心情十分糟糕。
李恪这种手段实在太无赖了。
而且他还有另一个担心,窦威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
他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看向太极宫暖阁。
“这个时候承乾恐怕又在发脾气,他是不会看明白恪儿这份良苦用心的,之前他让青雀发起挑战是如此,现在也是,当然承乾这个储君、兄长让他很失望吧。”长孙无垢放下恪报。
这篇文章她已经看了十几次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过这一次,恐怕他太轻视对手了,他想到了对方可能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准备了这篇文章,并且在很早的时候对你说,他要向承乾真正发起挑战,可他没有想到,那些人利用我身上的这个污点。”
“既然动了一招,就凭这篇文章,是绝对不可能让对方收手的。”
“我已经让王德传消息给他了,让他给我想个解决的办法,想出来,让他逍遥快活几天,想不出来,回来之后,我会任命他马上担起在全天下推进落实服务型官府的这个重担。”
“你呀!”长孙无垢不由嗔怪瞪了眼丈夫:“哪有你这么当父亲的,你让他休息一段时间,还不是要让恪儿来做这件事情。”
“这叫父债子偿。”李世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继而郑重点头说道:“不错,我就要要让他来做大唐盛世天下的总设计师!”
“就像你说的,那混球有一颗仁恕之心,做事有德,德生敬畏,这也是他的理念,只有当他先将服务型官府这一理念在天下推行之后,那个时候,他就得到了大量志同道合者的追随。”
“今后他才能坐稳我们交给他的这个位子!”
……
哈哈……
“皇兄果然没有骗我,他真的开始向大哥太子发起挑战了!”魏王府,李泰拿着一份恪报手舞足蹈。
“传李义府,让他马上在并州报上转发皇兄这篇三问太子的文章,并且署上本王的名字!”
“殿下,吴王应该是想要转移外面百姓的关注。”魏王妃王婉柔声提醒道。
李泰点头说:“不错,他肯定是这个目的,就怕我那大哥并不知道,皇兄的目的,还以为真的稀罕他的储君之位呢。”
就在这时,李义府匆匆走来,苦笑着说道:“殿下,王大人从宫内捎出话来不准您转发这篇三问太子的文章。”
“啊呀呀呀!”李泰气的在凉亭中转来转去,捶胸顿足,扭头对妻子说道:“你们王家没好人!指不定这次朱雀街发生的事情就有并州系的参与,他们就像逼着朝廷予以他们更大的利益,太贪婪了,就不怕吃撑了噎死。”
这会儿的李泰,完全像是神经质发作了一般。
李义府连忙把头低下。
王婉悬泪欲滴,柔声委屈道:“臣妾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爷上次要发的文章,臣妾插手帮你在并州报上刊发了,还有之前你在岭南,给你偷偷通风报信,在娘家已经成了叛徒,王爷你要是容不下臣妾,不信任臣妾,咱们就去找吴王评评理。”
李义府不由忍着想笑,这位王妃与李泰就是天生的一对,瞧瞧人家多会拿捏分寸。
两个容不下之后,按照常理应该是说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这种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常说的话,可偏偏没有,却要去找吴王李恪评理去。
他对李泰很了解,这位内心中受李恪影响很大,并且也很佩服李恪,愿意听李恪的话,同时还有点小骄傲,夫妻闹矛盾的事情,李泰是绝对不愿意丢脸丢到李恪面前的。
李义府知道留在这里不合适了,连忙离开。
李泰凑过去,讪笑着说道:“不止于此,不止于此,我就是有些窝火,又不是真的针对你,找皇兄就不必要了,走走走,回房间我们去跳喳喳喳。”
王婉破涕为笑。
拍掉李泰伸来的手,说道:“陛下去陇右通传皇兄的人已经派出去了,恐怕皇兄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别在这个时候裹乱,皇兄恐怕已经有了通盘计划了。”
……
数日后。
李恪那篇三问太子,短暂的吸引了百姓注意力,但在有心人的继续推波助澜之下,谣言很快重新酝酿汹涌而来。
于此同时。
李恪却在姑臧李行之的墓前与吐蕃之主松赞会面。
“没想到手段阴狠,为人狡猾奸诈的吴王,竟然还是一个念旧的人,一个被你蒙蔽走上了歧路的老人,能得到你这样一份感念,倒也算死得不怨。”松赞站在李行之的坟墓前,见了李恪的第一面就言语犀挖苦。
李恪冷笑道:“堂堂吐蕃的国主,竟然连对一个死者该有的尊重也没有,所谓的高原小霸王,恐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哈哈……
旋即,二人仰头大笑。
“吴王终有一天你不是死在你们自己人的内讧中,就一定会死在我松赞的手中。”松赞若有所指,讥讽道。
李恪指着李行之的坟墓,说道:“有李行之老先生这样的圣贤仁师,开明士族郡望阀主,有我大唐千千万万勤劳朴实的百姓,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亲自登上高原,领略高原风采,实现华夏族裔一体同心的理念。”
松赞眼睛微微一缩。
李恪华夏族裔一体同心,包藏侵略野心的理论他早就知道了。
那是为李唐同化周边提供了借口和开战的理由!
“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话罢,松赞冷笑要挟道:“现在你大唐打赢了仗,我吐蕃也无异破坏两国和平,你是时候该放了我的大相了吧?”
“其实我想杀了禄东赞的,这样你的精力就会被牵扯在内部的争斗中。”李恪笑着冲松赞眨了眨眼。
松赞心脏不由绷紧,李恪对吐蕃内部的认识,超过了任何一个自大骄傲的唐人。
“不过现在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筹码就是禄东赞,就看你答不答应吧。”
“你的条件是什么?”松赞冷静询问。
“长安喋血事件,你肯定也知道,我希望这件事情由你们吐蕃承担起来。”
“是你们吐蕃威逼利诱我大唐百姓,污蔑抹黑国战,以达到扰乱大唐内部的目的。”
“你也要承认,裴承先代表关陇系与你们做过交易。”
松赞瞬间全都明白了,他明白李恪为什么请他到陇右了。
“这一年,我陈兵两国边界,现在由我来承认这件事情,你们的百姓会相信我们的动机,而这样百姓就会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上了吐蕃挑拨离间的计,谣言会变为怒火,转移到我们吐蕃的身上,李恪,大唐皇帝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真的是他的幸运!”
“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第二个绝无可能!”
“两个是打包售卖的,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李恪十分坚定道:“你如果不同意,那我就杀了禄东赞!”
“杀吧,如果一个禄东赞可以换来你的父皇对你们朝廷内部的士族利益阶层做出更大的让步,我乐意见得!”松赞轻松笑道:“甚至你可以把我也杀了,在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做好了继任者的准备。”
“让你们大唐内讧内耗更加严重,用我和大相的命换,值得!”
“只是到时陇右这片人间仙境,恐怕也就要沉沦了吧?你们大唐盛世迈出第一步,脊梁骨就被敲断了吧。”松赞说话之际,看着陇右说不出的羡慕。
他眼神余光看了眼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陇右繁华、融洽、和谐、富足,充满了活力和生计的一切,都是这个人亲手缔造的。
就连被大唐尊奉为圣贤仁师的李行之,也是这个人引上这条道路上的。
如果不是吐蕃的实力不够,他会拼尽一切把陇右抢过来,让这里的一切美好,变成吐蕃的美好!
大唐朝廷有这样一个人,大唐百姓有这个人,使他们的福分!
“不怕告诉你,关陇系我是绝对不会出卖的,他们的存在,就是你最大的掣肘。”松赞笑着很直白说道。
哎!
李恪心中叹了口气,其实提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以松赞的才智是不会答应他第二个条件的。
松赞是不会替大唐解决内部矛盾的。
就同他一心想杀禄东赞一样。
“成交。”李恪丝毫不拖泥带水,然后说道:“不过你要跟我去一趟长安,配合我演好这场戏!”
这种决定就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让松赞更加忌惮了,他也不不甘示弱,承诺道:“我也会配合好你,给你们李氏江山背踏实这个黑锅!”
“除了让我指认关陇系,这一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配合你!”
“叔玉,快马加鞭将吐蕃赞普与我将在三天后一同回京的消息传回去!”李恪扭头冲站在远处静静等待的魏叔玉等人喊话道。
“另,给我你一道折子,请求以唐律国法杀裴承先,刺激刺激那些鬼魅小人!给长安加一把火!”
“知道了大哥!”
松赞在一旁暗暗看着,心中暗道一句,他不死,必为吐蕃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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