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于自己熟悉的人，大概都会有至少两个面以上的看法，比如在我母亲眼里，我大概就可分为听话和不听话两个面，而在父亲眼里，我是怎样的呢？他总是很少说话。
我不知道。
再见见到父亲的样子，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衰老了许多，看上去不像是七十几岁，倒像是九十几岁，很难想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我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还是认知出了问题，或许他本就这么老，也或许是人死后本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只是以前我没意识到。
总之，他的确是死了。
根据死亡鉴定来看，他是在家里摔倒了，等爬起来后就一直在沙发上躺着，既没去医院，也没打电话，就这样慢慢躺着躺着就死了。然后心电手表自动发了信号，这才被人所知道。
我和艾黎一起回的老家，办了场十分冷清的葬礼，整场葬礼就只有殡仪馆的人和我们两个，因为我早已和那些亲戚断了联系，所以干脆就一个也没联系。反正叫过来也只是徒增白眼，而且就我所知，平时和父亲还保有联络的一个都没有。
殡仪馆的人见到这冷清的场面虽有些惊讶，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年头有好多人死了甚至一个来的都没有呢。
葬礼十分平淡地结束了。就和我过去那无数平淡的日常一样，结束得悄无声息，只是当你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过去了。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但又似乎，平静过头了。
父亲过世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经常陷入长久的失神中去，有时甚至是艾黎提醒了我好几次才反应过来。除此之外，我的失眠也又频繁起来了，每天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因为睡不好，导致我白天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吃饭也没有胃口。
很奇怪。
明明我并没有多么悲伤，甚至都没感到有多惋惜。
某天夜里，我睡不着觉又在戴着耳机听书，艾黎在旁边突然很小声地说：“要不，我们去买点助眠类的药来吃吧。”
我沉默了两秒，答道：“我试过，但吃药的话会醒得很早，效果不是很理想，要想睡得久的话得用大剂量，医生不建议我那么做。”
“哦……”她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那要不，白天的时候大量运动一番，把自己弄得很累呢。”
“我试过，腹肌练出来了也没累得睡着过。”
“诶，你还有过腹肌？”
“有过，但现在没了。”收腹的话倒是还能看见。
“哦……那，那个，ASMR呢？”
“没用。不如听书，还能了解些东西，就是第二天重新找听到哪儿了有点麻烦。”
“哦……”
我毕竟失眠多年，她能想到的解决方法我基本都想到过并且实践过，因为确实没什么特别好的方法，所以我才放其不管了。
我和艾黎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多久过后，我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听着这个呼吸声，我莫名感到一阵放松，或许今晚的失眠不会那么久。
又过了些日子，清晨，阳光明媚，我和艾黎吃着简单的早餐，中间谁也没说话，就连下树跑过来也没人搭理它，等早餐吃完，艾黎突然对我说：“要不，我们去下医院吧。”
“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苦笑道：“不是我，是你。”
“我……没觉得那里不舒服。”
“可是，你看上去那里都不舒服。”她突然急躁地说，“你有好好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吗，如果说你原来的样子看上去像吸血鬼的话，那你现在简直就跟个僵尸一样了。”
“我们一起去，好么。”她几乎是哀求着说。
我停顿了两秒，回答道：“好。”毕竟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她开心地笑了，还突然一把抱住了我。我本也想抱住她，可大脑却不由地去思考起她为何会如此高兴来，想着想着，我的手就在半空停住了。
我想不出来。
……
去完医院后。
或许是我伪装的太好，也或许是我确实没什么问题，至少医生是说我各项身体指标都还属于能接受的范畴，只是有点贫血。保险起见，他还是给我开了些药，其中也有精神类的，主要以调理为主，并嘱咐我多注意休息。
“医生说你没什么事，真是太好了。”
“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事的。”
“现在是过来的早嘛，拖下去说不定就有事了呢！”
“嗯……”
我想反驳，类似的情况我也遇到过不止一两次了，每次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医生还推荐你写日记呢，把自己平时生活中的快乐与不快都记下来，你会写的吧。”
“会吧。”
“我陪你一起写。”
“为什么。”
她一脸无语地看着我道：“因为你总是很迟钝啊，不管是快乐还是不快乐的事，很多时候你可能明明已经感受到了，但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是吗。”
“是啊！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属考拉的。比如上次，下树把家里弄得一团乱，结果你都打扫完了才来一句……”
“真乱啊。”她模仿着我说话时的语气道，“我当时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佯装生气又快速说话的样子，我莫名感到好笑。
“啊，你笑了。”
“有吗。”
“我说什么来着，明明都笑了却不知道自己笑了，你这还不算迟钝考拉都得摇头！所以，我要把我眼中的你给记录下来，然后对照一下看你那些东西记漏了。”
“……”
“又笑了！”
“你也笑了。”
“我是在笑你。”
“我也是。”
我们相顾无话，就像树上相邻的两片树叶，即便被人发现了，也不会引起他人的丝毫注意，因为我们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稀薄。
之后，我和艾黎来到了一家自助餐厅，说是为了庆祝我没什么事所以要吃顿好的。
“话说，我们公司最近好像打算升级AI了，这样的话你以后的工作应该会轻松点了吧。”她叉起一块蛋糕就往嘴里塞，嘴巴鼓得跟仓鼠似的。
“大概吧。”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用上大型AI就好了，这样很多基础麻烦的工作就可以省了。”
“那种AI一般主要都是拿来监控用的，和智能摄像头一样，修BUG，改数据不过是顺便，如果只是想让AI自己完成一些基础性功能的话，其实也有一些辅助AI可以用的，虽然能力上差了一截也不能做到实时，但是够用。”
“应该不便宜吧，便宜的话我们应该已经用上了。”
“嗯，而且效果其实也不是特别好。”
“啊，工作，工作……真的一不小心就会谈到上面去呢。”
“因为工作就是生活。”
“但生活不全是工作。至少还有，吃饭睡觉，搓，下，树。”
吃饱喝足后，我们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就和往常下班一起回家一样，不知何时开始，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我以前习惯了一个人时一样。
如果哪天艾黎离开了我，我会如往常一样习惯一个人吗。
应该会吧。我的适应力强到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虽然总是生病，却很少因生病而改变了什么。
我讨厌适应力如此之强的自己。
或许是神听到了我心中的抱怨吧，意外地，我这次病了很久，即便一切都听从医生的嘱托，也有好好吃药，可我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甚至还越来越重了。
可我真的病了吗？
我又去了几次医院，医生给我开了更多的药，艾黎对我的照顾也更加细致了，可还是没用，什么用都没。明明什么都是正常的，可身体却就是不听使唤，我突然想到了父亲最后的样子，好像我也变得和他一样了，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老了……
是的，我是老了。
毕竟我不是什么吸血鬼或外星人，我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会老是理所当然的，我并不是病了，而是老了，老了的话当然会多出很多毛病来。
一旦想通了缘由，我顿时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可很快，我的身体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快速焉了下去，我的肌肉，我的骨骼，好像在一瞬间都变成了液体，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山般压在我的身上。
好累。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就是感觉好累。
医生有说过，无端感觉到累，是情绪下降的重要标志……
可是，我已经老了啊，老了的话当然会觉得累吧。四十几岁算老吗，好像算又好像不算，我的头发只白了一小部分，从外貌上来说，我好像还不算老，那心理年龄呢，只有一个人说起过，艾黎，她说我像个小孩……
难道我并不算老吗？那我为何会感到这么累，我之前明明一直都好好的，以前的几十年里，不管工作多么繁忙，夜晚如何失眠，我都从来没觉得累过，为什么现在就突然觉得累了？除了是因为我老了，还能有其他解释吗？
好累，累得连想这些的力气都没了……
可艾黎还在我身边，我需要给她做饭，陪她玩游戏，和她一起看动画，和她一起逗猫，和她一起，做好多以前没做过的事。我还，不能累……
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想办法逗我开心，期盼着我能快点好起来，我不能让她的努力和期许全都付之东流，可是，我真的好累，只是动动手臂，就累得眼泪快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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