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灯光冷白,映得墙壁上的裂缝愈发刺目。房内只摆着一张桌、一张椅,空间不大,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仕仁被押解进来时,步履有些踉蹌,神色仍旧带着惧意。昨夜审讯时的狼狈仍未散去,他的衣领皱巴巴的,袖口沾着未干的污渍,双手被铐着,低垂在身前。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还没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他被按坐在椅子上,双手依旧紧扣在身前。他的视线不安地扫过房内的人,最后落在对面的何润与宿霖身上。宿霖臂膀交叉,神情冷峻,何润则坐在桌前,手边摆着厚厚一叠卷宗,指节轻敲着封面,发出低沉的声响。
「许仕仁,」宿霖开口,声音沉稳,「現在,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许仕仁的喉结滚了滚,额角渗出薄汗。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什么,却只是低低垂着头,指尖紧扣着掌心,指节泛白。
「如果你再不开口,事情可就由不得你了。」宿霖冷声道,「你是怎么接触到毒药的?又是怎么将毒药涂抹在行李箱上的?」
「我……」许仕仁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夹杂着颤意,「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何润闻言,目光微动,轻轻翻开桌上的卷宗,将一份检验报告抽了出来,推到许仕仁面前。
「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他的语气不重,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你的检验结果。」
许仕仁的视线本能地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隨即,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在他的手掌皮肤缝隙间,检验出了微量氰化物的残留反应。
「你应该很小心了,對吧?」何润语气平静,「但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布质手套并不能完全隔绝毒物的渗透。」
这句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割开了许仕仁最后的防线。
他的身体一震,指尖微微蜷缩,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一拍。
不该留下痕迹的……不该的……
他呼吸一滞,浑身僵硬,像是瞬间跌入了冰冷的深渊。
何潤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并未催促。
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仕仁缓缓抬起头。
与先前的惊慌失措不同,此刻的他,眼底的惊恐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沉静。
他垂下眼睫,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接著,他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平淡道:「原來……还是被发现了。」
这句话不知是对他们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宿霖皱了皱眉:「你终于愿意承认了?」
许仕仁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抬眼看着审讯室内的众人,神色已不再是最初的惊慌无措,而是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他的嘴角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其實,这件事你们应该很早就怀疑到了吧?」他语气轻缓,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不是确定了证据,你们根本不会再把我带上来。」
他的目光扫过审讯室内的众人,最后落在桌上的那份报告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铐的金属边缘,像是在感受着冰冷的触感。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我别无选择。」他低声喃喃,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我運氣好,考上了好學校,得了賞識,有了公費留學的機會,我哥哥是為了我才會成為賀洋的刀⋯⋯他盡心盡力在做事,為了我這個沒能力的弟弟,哥哥幫賀洋處理一樁生意出了意外,賀洋做了什麼?他將所有責任推到我哥哥身上,仇家尋仇,受害者討公道,呵……賀洋他害了我哥,害了我的家人,害了我唯一的归处……」
宿霖目光微微一凛:「所以你便决定亲手杀了他?」
许仕仁缓缓闭了闭眼,神情复杂。
「我曾经试着走正常的路,我去报过警,求过人,但没有人愿意理我。他们说,这件事不是我一个归国学子该管的,要不是我的老師—貝克爾教授的哥哥是工董局的董事,我早就已經陳屍荒野了,從我開始調查開始,我遭遇多少次生死危機你們知道嗎?」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自嘲,「於是,我只能靠自己,在暗處一步一步地查……我放棄了所有,連我的教授都發過電報來罵過我不爭氣,可是我能怎麼辦呢?他們是我的家人啊!」
何潤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查到了他当时的行踪,查到了我家破人亡的真相,也查到了——」许仕仁顿了顿,抬起头,眼神毫無波瀾,语气平静地补完,「——他背后的靠山,不是我能轻易撼动的。」
所以,他才策划了这场谋杀。
「你大可以讓貝克爾董事來幫你伸張正義,你現在这样做,難道就能让你家人的冤屈得到伸张?」宿霖沉声问。
「呵…貝克爾教授對我好並不代表他的哥哥就會對我好,不是嗎?他是個商人,權衡利弊的商人。」许仕仁轻轻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疲倦喃喃自語道「这世道,哪来的公平?」
他看向何润,语气平淡地说:「既然已经查到了,就直接宣判吧,不是吗?」
宿霖皱眉:「所以你是打算赴死了?」
「从我动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全身而退。」许仕仁语气轻缓,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只不过……」
他低下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像是飘散在风中的碎语:「原本我啊……还想留条退路的……」
只是,他最终还是失算了。
审讯室内,一片沉默。
何润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犯,而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人。
但法律不是报仇的工具,这条界线,谁都不能逾越。
「这案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何润淡淡开口,「你不会死,但你的未来,恐怕也不由你自己选择了。」
许仕仁闻言,怔了怔,随即轻轻一笑,没再说话。
他终究,已经无路可走了。
上海滩的街巷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冷清,远处霓虹燈的光影映照在湿润的石板路上,像是未干的墨迹,氤氳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宿霖站在巡捕房门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仰头望着灰暗的天色,神情显得格外凝重。
许仕仁的案件已经尘埃落定,他被判处死刑,却在入狱后不到几日,便在牢中「自縊而亡」。官方记录上写着:「因罪孽深重,畏罪自杀」,但宿霖知道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何润则是刚刚从监狱回来,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法医愿意再给许仕仁的尸体做一次检查。结果不出所料——他的颈椎断裂方式异常,像是被人强行勒毙,而非自主上吊。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宿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倦。
「代表这件案子从来就不只是一场私人恩怨。」何润接过他手中的烟,淡淡道:「是黑帮的手笔,甚至可能不只是龙骨帮——能在监狱里动手,还让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不是普通的势力能办到的。」
宿霖冷笑:「有趣的是,所有人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连监狱里的狱卒都说‘他死得很安详’。」
何润并不意外,他低头将烟碾熄,淡淡道:「看来你得习惯了,这里是上海,真相从来不值钱。」
这话让宿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服:「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可以选择不查,」何润顿了顿,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但我不觉得你是那种人。」
宿霖轻笑一声,算是认可了这句话。他不是没想过放手,但心底那股执念却让他无法真正无视这件事的异样。许仕仁的死,贺洋的死,还有这座城市里无数类似的命案——背后到底还有多少黑暗是他没看到的?
何润看着他,忽然开口:「如果你真想查下去,我可以帮你。」
宿霖一怔,转头看向何润:「你?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知道,」何润语气平静,但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这座城市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宿霖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怕惹麻烦?」
「怕,」何润轻轻一笑,「但我更讨厌被蒙在鼓里。」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宿霖率先伸出手:「好,那就合作吧,何先生。」
何潤微微一顿,继而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合作愉快,宿探长。」
细雨落在地面,彷彿将一切尘埃都冲刷干净。就在这场案件尘埃落定之后,另一场更深层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