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文突然踉跄了一下,被左边一旁眼疾手快的孙鹤扶住了身体。
刘守文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地说道:“饮得有些多了,孙鹤你待我把酒分给各位同僚吧。”
说罢便将酒壶交到了孙鹤的左手中。
这边秦新心中有些着急,要是萧勒兰走远,他还送什么。
“遵命。”孙鹤点了点头,便提了酒壶转身往对面的耶律倍走去。
在给耶律倍倒满酒后,孙鹤拱手向其他人赔罪道,“各位同僚,鹤也有心让大家能痛饮这使君珍藏的美酒,奈何美酒仅此一壶,所以等下鹤也只能量体裁衣,将剩下的酒均给各位一下,我年迈体衰,若是分得不均,还请各位包容则个。”
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连言不敢。
很快一壶美酒便分完了。
果如孙鹤所言,后面几人如宋家涛、安存信等人的酒杯中,只有浅浅的一层酒水。
“诸君饮胜!”
众人皆举杯痛饮。
“秦新,你去送人吧。”
话音刚落,安存秀忽觉头脑昏沉,霎时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跌坐于座位上。
他边上的秦新也是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倒伏在身前酒案之上,将酒案上的碗碟打翻一片。
“哈哈哈哈。”刘守文见状大笑起来,摇晃着脑袋,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存秀饮多了,来人将他们送到后院休息。”
他站起身来,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道,“今日尔等与我俱要不醉不归。”
“甚是,甚是。不醉不归。”耶律倍也随着高喊道。
眼见安存秀二人同时倒下,起初耶律倍心里本有些怀疑,可转念一想,他二人和众人皆是同堂宴饮,酒食俱是一样,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加上刚才刘守文已告知他,近日便有使者迎他去晋阳,远离这边关凶险之地,心中郁结之气稍去,不再是前几日般强颜欢笑,于是便放下心来,开怀畅饮。
几个青衣小厮上得前来。
二个小厮小心翼翼地将安存秀前面的酒案搬开,另外二个身材高大的小厮便上前去,一个拉了安存秀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便扶起他往后而去。
另外一边,也有二个青衣小厮将秦新从酒案上扶起,斜靠在椅子后背上,抬走酒案后,也如法炮制,紧随其后。
耶律倍身边的赵行实将椅子往后推了推,站起身来,“使君,要不要我去安排安振威二人的住处?”
“你陪大王喝尽兴就好。后院的事,你不用管。孙鹤,你去安排下。”刘守文尽管喝得有点多,却还是留了个心眼,没喊赵行实,担心对方又加了自己的小心思。
穿廊过院,前面几个小厮吃力地扶着安存秀往前走去,几人越走越吃力,已过了使君平日招待客人的客房区,却也不见孙鹤喊停,只得咬牙努力往前继续前行。
反倒是后方的扶着秦新的几个小厮心中偷喜不已,他们在刚进客房区,便被孙鹤随意指了一间房,示意着将客人扶到床上即可,早有那客房的随房侍女迎了上去帮忙脱袜解带不提。
过了客房,便是后花园区。
深蓝色的天空中,一钩明月斜挂散发着淡淡黄光。
月光之下的花园,开满了各色花朵。
前院中那烤肉的油熏味到了此处已是若有如无。空气中满是沁人的花香。
花园静谧,却非无人。
见到孙鹤,一队身材魁梧健壮的士卒围拢了过来,从小厮们手中接过安存秀。
四个小厮轻喘了一口气,朝孙鹤行了一礼,转身便欲离去。
“哐啷”拔刀声响成一片,在静谧的花园是如此地刺耳。
小厮们不敢回头,继续低头往前走去,这人是生是死,他们这些蝼蚁管不着,他们要装着什么都看不见。
“噗——”数声尖刀破肉声响起,小厮们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倒在了血泊中,满脸地疑惑不解,为何单单送了个人到花园便要取了他们的性命。
“把那几人也处理了。”孙鹤冷冷地吩咐道。
“是。”士卒中又有几人离了队伍。
“人弄到了手没有?”孙鹤转头问下身边的一身材矮粗之人。
“弄到了。那些护卫们不敢反抗,只是她太烈了,冷不丁被伤了几个属下。”那人回禀道,声音沙哑如精铁,不是那城门口找茬的武从谏,还是谁。
“人没受伤吧?”孙鹤神情一紧。
“没有,属下给她强灌了一些药酒,现在关在房中。”武从谏说道。
“甚好。”孙鹤称赞了一句,面含庆幸之色,“原本以为她经历白日之事,不会前来,我们要去契丹人宫帐强行掳来的,现在倒是省了我们不少手脚。”
今夜所行之事,尽皆出自他的谋划,若是事情出了纰漏,他便是罪魁祸首,所以他要确保事情不能出错。
士卒们将安存秀放在一张大床上,又从隔壁房间抬来了一样昏睡不醒的萧勒兰放在他的身边。
孙鹤亲眼看着这一切,突然皱起眉头。
最初是赵行实提出建议玩出一记仙人跳,将灌醉(昏)后的安存秀与刘守文某个姬妾放在一起,再由刘守文出面,逼迫对方对方认罪,臣服于他。
这种顽童般的想法,不要说孙鹤,便是刘守文听了也嗤之以鼻。
之前这种计谋有用。
唐律: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
上官要整下级,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一个姬妾的分量那是足够的。
如今一个姬妾奈何不了安存秀,只因对方已经立下大功,升官迁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一个姬妾罢了。
没看黄河对岸的张全义一家妻女儿媳都被朱温睡了个遍,依旧卑身曲事以求保全。
乱世中,那些礼义廉耻都为了求活而抛诸脑后。
刘守文这个当事人不会在乎,姬妾不就是可以拿来送人的吗?
安青宁、安青海他们更不会在乎。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不会比安存秀踢了路边一只狗要严重。
所以这事,半点也威胁不了安存秀。
但是这个想法启发了孙鹤。
歌姬是不够的,那就加码。
一个契丹郡主够不够?
或许不够。
前唐尚有不少大将纳蕃国公主为妾的。
但是当这个郡主被写进旨意加封,晋王特派了世子前来迎接,甚至有可能会被迎为世子妃,这分量就足够了。
有了可执行的阴谋标的,阴谋是否要实行,孙鹤也与刘守文讨论过。
不实行这个计谋,双方便会相安无事,直到时局变化。
若是实行这个计谋。
好处便是得到了一员大将,沈州的地盘也由此真正归属他刘守文。
坏处便是若是计划失败,二人便会反目成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二家相对相安无事。
安存秀此番带来的人马只有一都,即使再生气也不会拿刘守文怎样,毕竟想吃又吃不掉,名义上,刘守文还是他上司,他只能忍气吞声地离开。
至于耶律倍,他那可以忽略,丧家之犬罢了,谁都可以痛打落水狗。
二厢对比之下,刘守文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阴谋的实施。
阴谋各种细节也被一步步地讨论出来。
怎么掳萧勒兰,无论她是否前来参宴都有相关措施应对。
送去给耶律倍宅院留守侍卫的美酒也早就备好了。
用作麻药用的天仙子也在城中被收购一空,几大盆的药液摆在那里,随时可以添加进美酒中。
别说那几百侍卫,便是再来个几倍,麻药量也是够用的。
对于安存秀也是各种细致谋算。
催情壮阳的生鹿血。
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冲动。
那酒窟之中最后那一块地板下的鸳鸯酒壶,俗称“鸳鸯转香壶”。内藏机关,有二个壶肚。
利用气压原理,堵住不同的气孔,便会流出不同位置的酒水。
先是以口感为名,将小金杯换成玉碗,如此一来,壶中药酒可最大量的给安存秀一方。
为了避免有药酒残留壶口,影响下一个装酒者。
几经思索,孙鹤便定下刘守文给安存秀一方人马倒完酒后便假装喝多,将倒酒权交给自己,然后自己便可跳过自己的一份,直接转场去给耶律倍去倒酒,他是场上最尊贵的客人,自己给他倒酒乃是名正言顺的事。
而且他给耶律倍的酒碗倒满,既冲淡了药酒的影响,也可在万一耶律倍也倒下时有借口——耶律倍与安存秀他们碗中的酒水最多,故而最先被醉倒。
这种鸳鸯酒壶不止一把,另外一把便在刘守文进门所立的地砖下。
孙鹤言语刺激安存秀去挑战最后一块地砖。
若是安存秀投中了,自然是水到渠成地取出酒壶。
若是没中又或是安存秀能忍住孙鹤的挑唆刺激,刘守文便会假装是出于安慰或者赞赏,赏他一壶脚下的酒,只是这样一来有几分火候不够的感觉,得看临场发挥了。
幸好,安存秀一矢中的。
现在安存秀与萧勒兰二人就这样躺在床上。
按刘守文的想法,到这步就够了。
不够,孙鹤摇了摇头。
等下他将众人邀到此处找安存秀,却看见二人衣衫完整躺在这里,对方完全可以辩解称,喝多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只要朝中有人替安存秀说话,此事就有可能大事化小。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存在,既然做了这件事,便要将这种可能抹杀。
还有个问题,刘守文以什么身份介入这件事?
无论是萧勒兰或是安存秀他都管不着他们的私生活。
“去,安排个使君的姬妾来这。”
“这——”武从谏十分为难,他对外憨鲁示人,不代表他就是真的憨憨一个,憨到敢拿自己主公的女人作伐。
“不用担心,有事我顶着,你选个跟着使君时日不多的,跟她说清楚一定要把各自衣服脱光,事后使君自有奖赏。”
大堂之中,刘守文与一众宾客正开怀畅饮。
孙鹤一脸微笑地回来了,回到自己座位后,朝刘守文点了点头。
大概是盏茶功夫又或者是一炷香功夫,对于饮酒作乐者譬如耶律倍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对孙鹤这些暗地里掐着手指算着时间的人来说那是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终于有安存秀的手下在自己这边的人假装无意中说漏嘴的情况下,知道了自己的主将醉卧刺史府。
这可如何了得?
青龙寨从上到下,都是将这场晚宴视作鸿门宴看待的。
他们想进来,却被刺史府的人拦住。
于是他们在外聒噪了起来。
很快对峙人群的声浪便传到了大堂。
“何事喧哗?”刘守文放下酒杯脸带不满地说道,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之色,暗道终于来了。
“卑职出去看下。”这时却是赵行实站了出来。
三人各司其职。
没多久,赵行实便领了二个安存秀的亲卫走进大堂,将事情原委跟刘守文大声禀报一遍。
堂上宾客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刘守文脸色变幻了数次,深叹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道“原本是好意留宿安振威,不意你我二家误会已是如此之深,也罢,诸公做个见证,我领二位壮士去迎了存秀归去。”
这边的耶律倍眉头紧锁起来,他虽是嗜酒不假,身为契丹人也没那么多心计,可如今刘守文那番作态像极了一个人,他的母亲述律平,自那日之后,他的处境便是每况日下,直至今日地步。
耶律倍小声地朝自己心腹吩咐了二声,那人身体一震,随即面色焦急地领了命出去做好应变准备。
一众目光聚集在刚进来的二个亲卫身上,揶揄、仇恨、漠视、恼怒不一而足。
李子雄目光炯炯,不卑不亢地注视着前方的刘守文,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在估算假如自己若是发起突袭,要射对方身体何处才最有把握。
过了走廊便是客房区。
其间有二间房,有烛光摇曳,显然客人便是酣睡于此。
微风吹拂,飘来前方花香的同时,竟有几丝血腥味在内。
那些文官还好,没什么感觉。
那些武将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刺史府后院何故有血腥味,莫非其间真有不忍言之事?
耶律倍假装不以为意却走在最后,他的眼睛左瞟右看,拼命估算着万一有事能从何处逃走。
他已和手下侍卫约好,盏茶功夫未出,便联合安存秀的外面亲卫一起“逼宫”。
孙鹤走在最前方,随手推开一间客房,只见原先本该在一旁侍候的侍女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心中一惊,待望见床上那身着寻常士卒所穿的制式长袍的背影犹在熟睡,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回头说道,“看吧你们的都头在这安睡呢。”
说罢,孙鹤便推开另外一张门。
李子雄上前望见那熟悉的背影这才放下心来,大声喊道:“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