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初入沈州
纯净得如宝石般的蓝天不知何时抹上了一层灰朴苍茫的暮色。
山下道路二侧的城镇、村庄、炊烟、小溪、田野尽皆笼罩夕阳淡金色的余晖中。
安存秀回首望去,只见来处的高山、树林尽皆隐没在朦胧的暮霭中,山路边是低矮的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小白桦树。
小白桦树丛后面,是一片小水洼,丛生着叶片黄绿相间的黄杨,上面结着一个个长着如同蜗牛角般的翠绿小果。
要是那个能吃就好了,腹中已有几分饥渴的他想道。
“秦新,让前面的人跑起来,不然天黑的时候我们就赶不到前面那个草市了。”
不一会,原本闲散的嗒嗒嗒的马蹄声骤然密集沉重起来。
蹄声如雷,惊起山林中一群群暮归的山鸟,它们惊恐地叫唤着直冲天际,往山林更远处冲去。
一股浓重的烟尘在马队的背后升起,与那暮霭纠缠一起,久久不散。
双城县距沈州城一百多里,按正常速度,一日便可到达。
沈州西南经辽西走廊联通幽云十六州,西北则沿辽河进入契丹发源的潢水流域,东南越辽东山地与朝鲜半岛隔鸭绿江相望,东北经银州(铁岭)抵达渤海腹地松嫩平原。
奈何沈州周围群山环绕,却要数次翻山越岭,山路难行。
加之萧勒兰姑侄二人这段日子来一直担惊受怕,恐惧不已,今日是心情最为放纵轻松一日,安存秀索性故意放缓脚步,领着他们游山玩水,慢慢而行。
一路上,兀欲便如那聒噪的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年轻的郡主倒是没说什么话,只是双耳也竖的如同那受惊的兔子一般,仔仔细细地听着安存秀说的一切东西,无论是故事还是山川地理介绍。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湮没在已是昏暗如铁的暮色之中时,队伍赶到了之前在山上远眺到的小镇。
此地名柳家堡,常驻人口大约在五千人左右。
如此多的骑兵突然出现,自然是引起了当地人的恐慌,早有乡官、里正等几个不入流的小吏战战兢兢地迎来。
略微问询安存秀的身份与目的地之后,里正等人如释重负地散了去。
那边驿丞早就将驿站之前几个打着父兄名号入住的小官子弟“请”了出去,火速清理一番后,将众人迎了过去。
驿站不大,本住不下那么多人,安存秀却也不想将人员分开,遂找驿丞要来诸多草席铺在庭院之中,充当床铺。
反正天气炎热,大家有个睡觉的地方便行,行军打仗之时,不少时候便是连这草席都是欲求不得的。
众人草草用过晚饭之后,一天车马劳顿便都匆匆歇息。
“啪——”一声脆响,安存秀一巴掌将一只肚子已经吸得半饱的蚊子拍死在自己脸上,手上粘稠一片。
躺在草席上的安存秀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
高高的天上挂着一钩黄色的月牙。
粘稠那处略显微黑,尽管看得模糊不清,定是人血无疑。
借着清冷泛黄的月光,安存秀去了驿站厨房找了些清水将手上与脸上血渍洗净之后,却再也睡不着。
驿站准备的饭食不够,安存秀只是吃了个半饱,又草草吃了些干粮,如今竟然又是饥肠响如鼓。
可要他再去啃那无味的干粮,他也不太愿意。
他想起给兀欲准备的小竹箱里应该还有不少零食,尽管那箱子几乎成了兀欲那姑侄俩的专属箱子,但是自己偷一二块应该对方不会发现的。
不对,我只是拿而已,这箱子本就是青龙寨的嘛,在自家箱子拿东西怎么算偷呢,他如是想道。
箱子是他帮忙放进二楼一间大房间的,就在兀欲与萧勒兰他们住宿房间的隔壁。
彼时兀欲正好奇地打量着镇上那些晋人百姓的生活。
他自入晋地以来,平素不是在军寨,便是在深居大院,根本没有时间接触过这些人间凡人生活烟火。
小竹箱放在进门右边一个三尺高的大木箱上,旁边地上是几个红条纹的医药箱,其中还有一个紫色医药箱,这些都是安存秀按自己习惯摆放的,讲究的是一个触手可及。
上楼的阶梯处站着二个值夜的亲卫,李子雄便是其中一个,安存秀冲他们点了点头。
“校尉!”李子雄赶紧作揖行礼,又问道,“要火烛吗?”
安存秀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头,不做回答。
眼见安存秀静悄悄地上了二楼,另外一个亲卫踹了李子雄一脚,一脸鄙夷,“你娃怕是个生瓜蛋子吧。这上去干嘛的,还要火烛?”
眼见李子雄还是一头雾水,那亲卫一脸恨铁不成钢说道:“反正上面有什么动静,你别管就是,装着没听见。”
刚过转角处的安存秀听闻此言,老脸顿时一红,知道楼下那家伙肯定误会了自己,这时也顾不得解释,赶紧拿了东西下楼,一切误会都会冰消瓦解。
将门轻轻打开一条门缝,他一手紧紧攥着门边往门轴压去,以免门被推开时发出咯吱声。
抖抖索索地从箱子里摸出几块用糯米纸包着的米饼塞入怀中,安存秀便准备出去。
刚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咯吱”一声门被推开,门扇向他飞快地撞来。
安存秀一个闪身往后退去,脚后跟刚挨着后方的箱边,便反应过来不能再退了,于是便又往前门扇大开的入门口跃去。
因为肚子饿,鼓起勇气一人端着火烛出来找东西吃的兀欲,正因受上午鬼怪故事的荼毒而胆战心惊,忽见一黑影从房间向他扑来,当即便吓得“啊——”地一声惨叫,火烛向前一摔,连滚带爬地往自己房间跑去。
男孩惊恐的叫声在宁静的夜空传去老远,将沉睡的众人吵醒,寂水无声的驿站顿时嘈杂起来。
当安存秀向兀欲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吓得脸色苍白的兀欲满脸委屈。
安存秀眼见诸人都被吵醒肯定一时半会难以睡着,索性找到驿丞要求买些肉食。
那驿丞开始躲躲闪闪地说没有了,后见对方掏出了几锭大银,接过银子后,这才一脸半是羞愧半是诚恳地解释道,不是他舍不得,而是驿站每月的钱粮都有定数,超额了还得亲自去找沈州城的宋司马报销。
天热路难行不说,关键每笔帐都要经他仔细勘验无误方才算数,故而若非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去弄得超额。
安存秀见对方肯拿出肉食就行,也懒得点破不超额他便可捞油水的那点小心思。
知道又如何?
点破又怎样?
难道自己要在这费时费力地抓“硕鼠”?
那他就成狗拿耗子了。
驿站的庭院及外面让给了士卒们,安存秀带着兀欲人干脆在距离驿站有几十丈远的土地庙前房空地架起了烧烤摊。
此地地势偏僻,周围都是乌泱泱的树丛,人迹罕至。
野外搭灶生火对于安存秀等人来说,那是轻车熟路,再简单不过了。
很快,一个硕大的篝火便出现路边,熊熊大火将周围的景物照得清清楚楚,便是连那草丛的细小甲虫都看得清清楚楚。
安存秀将三根手指般粗细燃烧过半的细树枝代替香烛插在土地庙前为自己打扰道歉。
烤肉的焦香味弥漫在夜空中,传出了老远。
远处的黑暗中亮起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兀欲瞧见了,拉了拉安存秀的袖袍紧张地问道:“安校尉,那是不是你故事里面围着古刹的狼?”
安存秀无语地撇了撇嘴,“这里挨着大城这么近,又是一个城镇,怎么会有狼,那些是周边百姓养的狗。”
兀欲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却又缠上了安存秀。
“校尉,你下午说的那个故事能否继续讲完。”
“哪个?”
“就是那个震旦族贵女萧燕燕的故事啊。”
“不是讲完了吗?”
“没有,你才讲到她刚舍弃了自己爱人冷德让,嫁给了他们的国王达斡贤。”
“对啊,贵女嫁给了国王,不就完了吗?还要怎样?”安存秀疑惑地问道。
“安校尉——”不要说兀欲,便是他旁边的萧勒兰都是柳眉倒竖,风情万种地剜了他一眼。
安存秀下午的路上时间抽空将倩女幽魂二给他们听,在剧情最后终于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听众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次有人准备了二个水袋的水,让安存秀无法以口渴无水为借口拒绝再讲一个故事
安存秀突然想起兀欲曾经神情忐忑地问他,他日后跟着父王到了晋国王都会怎样,他只能沉默以对,因为他也不知道那素来寡恩的晋王会怎样对待这些“降虏”。
应该还是会编入银鞍契丹直吧。
那个契丹惕隐牙里果,若不是被自己赎卖了,估计也会是其中一员。
每当国家要祭天或者什么需要撑场面的时候,他们便会拉出来充当仪仗队。
而这些,他要怎么去跟一个年幼的契丹小世子去讲。
为了减少兀欲的对以后“人质”或者说是“展览动物”生活的担忧,安存秀决定讲个汉蕃也能和谐共处的故事,于是便有了震旦贵女萧燕燕与汉人冷德让的故事。
“萧燕燕在临盆的时候,突然接到宫中死对头故意说给她听消息——她的父亲跟随她的丈夫去打猎时被人暗杀了......”
“安校尉,什么叫临盆啊?”不耻下问的兀欲又开始了他的勤学好问。
“闭嘴。”来自萧勒兰与秦新的同时大喝,吓住了他。
“听故事,不要说那么多话。”萧勒兰面色不善地说道。
“哦。”兀欲低下头去。
“萧燕燕本以为是对方故意造谣,自己的父亲可是一国的宰相,又是跟着大王出去打猎,周边可是有侍卫军环护的,怎么可能......”
“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一个突兀的声音又打断了安存秀的讲述。
“兀欲你怎么又——?”
萧勒兰停止了责备,顺着兀欲惊讶害怕的目光看向右方的土地庙。
声音从那里传来的。
这是鬼怪作祟,还是土地神显灵,萧勒兰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那犹在熊熊
燃烧的大火都不能压制住身上的寒意。
若不是火堆边上还坐着这么多人,萧勒兰可能都放声尖叫。
“你过来吧。”火堆右侧的安存秀温声开口说道,挥手示意兀欲往萧勒兰那边靠近些,自己也将身下的木块往左边挪了挪。
萧勒兰这才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从土地庙右侧的墙角胆怯地走了出来,刚才她所在的位置的墙壁正好挡住了萧勒兰的视线,所以才没被她看见。
小乞丐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部分的脸,露出的那小半部分脸也是乌漆抹黑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浑身衣裳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子早已破烂的不成样子,靠着杂草搓成的草绳绑着,才勉强维持。
小乞丐眼睛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架在火堆之上的烤肉,直吞口水,却又如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是不是将惊惶的眼光向众人扫来。
烤肉在下方的大火的熏烤中,油脂一滴滴的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滴在下方的火堆上,“嗤”的一声轻响后,紧随其后的事一阵轻哄作响的爆燃。
“你得等一下,这肉还没烤好,外面冒油了,里面还没熟。”
没办法,用明火烤就是这么麻烦,容易外焦内生,而且致癌物质肯定更多,要是用炭烤就卫生很多,这些道理,作为一个过来人,安存秀都懂。
但是没办法,这是在古代,大晚上的上哪给你找木炭去?
你想烧透了木材,再用红灰烬去烤,对不起,大晚上的,大木材也没那么多,况且大家随便吃点就要去睡了,没那个条件干嘛要去穷讲究呢。
都吃方便面了,谁还会在乎健康不健康。
“你坐吧。”安存秀站起身来,将身下的木块让给那小乞丐。
小乞丐吃了一惊,连连往后退去,见安存秀没什么恶意,这才没有跑远,又胆怯地靠了过来。
“秦新,你割些熟肉给他。”安存秀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土地庙走去,他总觉得着小乞丐出来的时候有些怪异,怎么会半夜三更地出来找他们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