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校尉,李子雄反应过来,连忙挺直了背,微一用力便从地上弹跳起来。
“好身手。”安存秀称赞道,“我在城上看得分明你今天射死了十一个契丹人,端地了不起。”
李子雄木在原地不知道如何答复对方的夸奖。
“来,这里有套铠甲,可能大了点,你先穿着,都有了合适的再换。”安存秀转身单手从亲卫中接过一副铠甲,递了过去,他另一只手上也是拿着一个快吃完的炊饼。
沉甸甸的铠甲最起码在三十斤,在安存秀手中竟是纹丝不动。
李子雄愣在原地,不知是该接还是拒绝,眼尖的他早就发现安存秀身上的铁甲已不见,只剩下一件其他士卒都穿着的缺胯衫。
“穿了便是我安存秀的兵了。”安存秀冲他眨了眨眼睛,嘴巴微微上翘,如同一个用糖果引诱小姑娘的金鱼佬,突然压低了声音偏偏又用一种在场之人都听得到的音调说道,“你姐夫都只是三河城的小卒哦,不归我管的,他和那牛存忠都是战后要被扒了衣服打屁股的,我嫌丢人。”
人群中有嗤笑声传来,还有人咳嗽不止——他被突如其来的笑意呛到了。
牛存忠与胡大海哭笑不得地愣在原处,一时不能接受这个在他们心中威风凛凛,杀伐果断,甚至是冷酷无情的主将,私下居然是这样的举止。
李子雄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炊饼塞在口中咬着,手忙脚乱地接过铠甲,铠甲上还带着余温。
“好了,不打扰诸位用饭了,我得走了,吃完饭得午休下。中午不午睡,下午得崩溃。”一股倦怠的神态出现在安存秀的俊脸上,他伸将剩余的炊饼塞入嘴中,懒洋洋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朝城门洞走去。
“校尉,要不俺的铠甲给你穿?俺和你身材差不多的。”阿玉喜一个箭步凑上前去。
“快走开,臭死了,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没洗澡。”安存秀捂着鼻子加快了脚步。
“校尉,你这可冤枉俺了,俺可是天天洗澡的。”阿玉喜叫起了屈。
“校尉,他天天洗澡,这个我可以作证,但是他那铠甲可能还没洗三澡呢。”另外一个亲卫一旁补刀。
“洗三澡”,亦称“洗三”,乃是国中习俗,婴儿出生后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这就是“洗三”,也叫做“三朝洗儿”。
那个亲卫的意思很清楚,这铠甲从上了他阿玉喜的身便没有洗濯过。
“嗯?”安存秀乍闻之下,心中一惊,随即往边上一闪,躲开了可能的碰撞,随即喊停阿玉喜原地不动。
安存秀踮着脚,探头望去,细看之下对方铠甲上果然有很多可疑的褐黑色细小斑块,只是以前因为铠甲是黑色,不易为人所察,故而没发现。
安存秀打了个冷战,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捂住了嘴巴,他怕把那铠甲上的细小分子吸进嘴巴里。
“你——”从安存秀的指缝中传出痛苦、悲愤的声音,这几天他的生活都是由阿玉喜服侍,便是刚才那铠甲都是他捧着。
他突然觉得全身好痒,似乎由无数只虫子在爬。
“我给你一刻钟功夫,要是一刻钟后我还能在你铠甲上发现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你就准备一辈子在马房洗涮吧。”安存秀边说边逃,他急切地需要洗个澡。
阿玉喜愣在原处,这一刻钟他上哪去洗干净铠甲,他都不知道这几年下来,上面堆积了有多少血渍、马粪什么的。
突然,他脑袋里冒出了一个主意,把自己的这副铠甲跟校尉送人的铠甲对换一下就好了,反正大家体型差不多。
于是他转身朝李子雄他们吃饭的地方走去。
他刚靠近,还没等他开尊口便见羊马垣那里拥做一团吃饭的人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三散而开,一哄而散,之所以不是四散而开,是因为大家都避开了他这个方向。
而且最离谱的便是那叫李子雄的猎户,居然在边跑边吃炊饼中,自己将铠甲套上了身。
“汉人咋就这么鬼精呢。”阿玉喜面带不解,怏怏不乐找水池去了。
半个时辰后,契丹人开始了新的一波进攻。
这次契丹人换上的新的部族是奚人部落楚里部,它本属于太祖二十部之一的奚王府六部五帐分,后才独立成部。
奚人善治马具、车辆。所制大车闻名于世,誉称“奚车”,时“契丹之车,皆资于奚。”
楚里部用木材打造了几十辆宽长二丈,宽一丈的盾车,下设车轮,人在里面推车前进。
楚里部以车为盾,士卒藏身于车,缓步向前,在遍布尸体的泥泞地面上,清理出一条条适合盾车通行的道路。
无论是城墙上抛射的箭矢,还是羊马垣射出的利箭都被厚厚的木板所挡。
盾车如同一只只扎满箭矢的豪猪,缓慢却又便可阻挡地往前行进。
从城门口到护城河边为二十余步即为三十米,护城河宽三丈是为十米。
寻常士卒的步弓弓箭的有效射程为一百二十米。
现在城中有五十具投石车,东、北、西城墙边,各架设十具,城南这边是防守的重点,架设三十具投石车。
但是投石车却是人力牵引,最大有效射程不过六十步即八十米。
石敢在城楼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契丹人在盾车的遮蔽下,一步步靠近护城河。
盾车越来越近了。
仅有的三十具投石车开始运作,在几十名赤膊的精壮军士牵引下,滑轮转动,绳索绷紧,投掷臂较细的那端被慢慢拉下,一个被打磨光滑的石弹被放入了顶端的皮套中。
八十步。
七十步。
城头上传令兵手中令旗高高举起。
六十步。
五十步。
令旗猛地按下。
下方投石车旁的士卒们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牵引绳。
巨大的呼啸声中,石块高高飞过城墙,气势汹汹地朝城外砸去。
撞击声轰鸣。
盾车破碎,碎片飞溅。
鲜血残肢满地。
“放”城头又是一声大喝。
盾车中侥幸没被砸中的契丹士卒刚从盾车下钻出又倒在了漫天箭雨中。
余下的士卒在心惊胆战中继续推着盾车往前。
三河城中,牵拉投石车牵引绳的士卒,减少了二名。
在一片吭呦声中,投石车又将恐怖的石弹重重地甩了出去。
下一刻,护城河畔又多了几十滩猩红的血迹。
契丹人见势不妙又改变了策略。
他们将盾车停在了数百契丹士卒用性命试探出的投石车极限操作范围外,用剩余的盾车搭建了一条长长的木棚,给契丹士卒遮蔽箭雨。
剩下的路程,契丹士卒以三个人为一组,手举盾牌,组成小盾阵负土填河。
城上石敢见招拆招,命人将投石车的巨型石弹,换成了一筐筐巴掌大小的石块。
一阵怪异的呼啸声中过后,河边又多了上百具残破的尸体。
几乎是一面倒的单方面杀戮,仍在继续,不过护城河中的东西也多了很多,泥土、尸首、盾牌、箭矢、石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