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寻人
好渴!
嘴中已是一片苦涩。
躲在一块大石底下香汗淋漓的萧勒兰从头顶草丛处的缝隙望向山下那粼粼的白色波光,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在略显干枯却依然红润不已的嘴唇上舔一圈。
这是一处临崖的地方,离了七星坪约有半里之遥。
一块凸起的大石给她提供了天然藏身之所,野蛮而又倔强的爬山虎爬满了整块岩石,远远望去只看见黄绿一片,不到近处根本料不到此处还能藏人。
兀欲身体较小钻在石缝靠里面的位置,那里昏暗,狭窄,气闷,甚至还可能藏了下蝎子蜈蚣一类的小毒物。
可是兀欲钻进去后硬是一声不吭,若不是那里一阵阵地传来身体的温热,背对着他,眼睛小心谨慎地盯着外面的萧勒兰都要怀疑他那是否有个隐蔽山洞直通它处了。
刚躲进去没多久,山路上便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二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在看到安存秀写在地上的字后,萧勒兰鼓起勇气带着兀欲逃跑。
刚跑没多远,她便听到后方激烈的厮杀声响起。
她不知道阿速达能抵挡多久,也不知道那个年轻晋人的话有几分可信,只是她再也不想回去那个毫无亲情与温情可言,冰冷与残酷得如噩梦一般的地方。
反正再坏的结局也就是被抓被杀,还能坏到哪去呢。
由于动作过大,没跑多远她右腿的伤口处又崩裂了,钻心的疼,每一步对她来说是一次折磨,暗红的鲜血一滴滴掉在山路上的枯叶上,落在山路上的尘土里。
兀欲很懂事的用小刀割了一块自己的衣裳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勒兰后面仔细地将血滴拭去。
二人如此前行了一段路,却发现时间似乎过去了不少,但是却没走多远。
萧勒兰便黛眉紧皱,这样浪费时间不说,而且终究会落下人为的痕迹,这势必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略作思考片刻,萧勒兰脱了自己的皂色团衫,从兀欲那要来了小刀,从上到下将其从中割成数段。
饶是萧勒兰早有心理准备,用衣裳做绳紧缚伤口时,还是疼得她滴下眼泪来,今天身体所受的疼痛之苦比她记事以来所有的苦楚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姑姑,你疼吗?”兀欲满脸心疼的问道。
“没事,我撑得住。赶紧走吧。”萧勒兰摇了摇头,嘴角向上弯出一道温柔美丽的弧线。
萧勒兰一步一捱的往前慢慢走去。
身后,兀欲的眼睛已经满是噙满泪水。
头顶太阳毒辣,二人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身上衣裳早已汗湿,黏在身上极不爽利。
兀欲在萧勒兰的吩咐下,爬上路边一棵大树,斑驳的树皮上长满了黏呼呼的苔藓,穿过森林中浓密的枝丫极目远眺,山路如条丑陋而细长的蚯蚓般在山间穿梭,一眼望不到尽头,却不见有任何营寨或房子。在他们前方则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树木,或大或小,或苍虬,或笔直,它们占满了整座大山一直连绵到天际。
“兀欲,看来这青龙寨离我们还有很远,追兵不知道何时就追过来了,我们若是继续往前走,肯定会被抓。”萧勒兰半倚着路边的一棵歪脖老槐树下气喘吁吁地小声说道,老槐树树干中心已成一个空洞,树皮干裂、叶子枯黄。
虽说那晋人说是有埋伏,可是朴正英却是契丹国一流的高手,又有几十个部下,能进入属珊军的个个身手不凡,鹿死谁手真是难说。
“那怎么办?”兀欲急得小脸挤成一团。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静观其变,这里既然晋国设了关卡,那他们总会换岗的,拖到天黑,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了。”萧勒兰转过身去,用手拉起一抹还算干净的裙角,擦了擦额角的汗。
“人还没找到?”安存秀与秦新几人牵着马,刚小心地绕过一个仅能通过一人一马的临山急弯,正好迎头撞见了仍在找人的阿玉喜一行。
“没有,俺们最远寻到了仙人洞那边都还是没找到。”阿玉喜一张大脸涨成了猪肝色,讪讪地回答道,“俺让刘良他们几个在仙人洞附近的山坡找找,俺在想这女娃跟小娃会不会绕过仙人洞,从旁边爬山过去了。”
仙人洞是离青龙寨最近的一个险要之处,那里是青龙寨常驻的一个关卡,算是青龙寨的最后一道安全保障。
若是不走仙人洞,就得想办法攀上临近一个高约一百来丈的悬崖,之后还得再从悬崖背后越过二丈宽的虎跳涧,这才能回到进入青龙寨的山路上。
正因为仙人洞的重要性,安存秀在此处设了明暗二道哨岗,若是有人经过,必定会被知道。
“嗤——”一旁的秦新听后,忍不住笑出声。
安存秀目光严厉地瞪了秦新一眼,后者立马收声,转头抬眼望天。
“那女的受了伤,跑不了这么远的。应该是听到你们的动静躲起来了。”安存秀温声说道,“你们沿途有没喊明你们的身份?”
“后面,石都头来了也是这么说的。他听俺说完事情经过,留了几十号人让俺带着找人,自己着急返回寨中说是要准备安排布置,让俺们一路喊话找人。”
安存秀知道石敢得知是契丹前太子叛逃,便知道得做好防御甚至是弃守青龙寨了,此地离沈州有百里之遥,几千人人吃马嚼,还有辎重等物都得尽早安排。
“可是俺一路嗓子都喊冒烟了,都还是没见她们现身,会不会她们不小心摔下山了?”阿玉喜吞了口唾沫,挠了挠头。
“你喊的?”安存秀皱起眉毛,他都懒得问喊了什么。
“刘良他们说俺嗓门大,一个顶仨。”
刘良他们见状哪里不知道肯定自己做错了,只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于是全都低下头去。
安存秀满脸黑线,他可以想象那契丹郡主听见这个连舌头都捋不直的渤海人去喊自己是晋人的时候,肯定会当做是属珊军诓她,估计只怕是连呼吸都要憋住一会的。
一脚踹在那里忍笑忍到得上身颤抖的秦新身上,安存秀生气地说道,“笑!笑!笑!你给我带人去找,小半个时辰没找到,自己找执法队领十军棍。”
安存秀心里也是无奈,刘良他们都是从当地从军青壮选拔出来的,身手都还行,性格憨厚直爽。
说起来,刘良这个名字还是安存秀改的名,他爹刘大山给他取名刘粮,寓意不缺饭吃,实际日子却是过的饥一顿饱一顿的。
后面安存秀引进水稻,按照后世他干农活的经验照猫画虎的教给当地百姓,才让他们日子好过不少,这才有后面的百姓送自己子弟当兵吃粮。
正因为他们心性淳朴,安存秀才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亲卫,并让他们充当执法队。
“属下领命。”秦新瞟了一下正满脸不怀好意看着他的刘良他们,赶紧带人牵马回头去找。
“知道怎么做?”
秦新刚才在从金鸡岭回来的路上得知那女子与小孩乃是契丹郡主与世子叛逃,但是并不知道事情详细经过,安存秀想教他拿观云司说事。
“嘿,这还不简单,我就喊耶律德光狗贼与述律平老妖婆的人已经被我们杀光了,你赶紧出来跟我们回青龙寨。那个郡主若是还不信,我可以从阿保机的祖宗十八代骂起,嘿嘿。你说他们契丹人敢这样做吗?”秦新一脸谄笑地将一只爬上安存秀肩上的甲壳虫弹走,点头哈腰地说道。
安存秀闻言一愣,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随即拍了拍秦新的肩膀,“以距离七星坪半里到一里的路程为重点区域寻找。”
秦新闻言一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带上之前跟着他的几人去骂街了。
“刘良你们过来,我有事吩咐。”安存秀纵身一跃,跳上路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举目远眺前方。
山下,波光粼粼的沙河如同一条曲折的白绸镶嵌在巨大的绿缎之中,宛若一派关外江南情景。
小半会功夫过去,远远望见秦新几人牵着马走来,其中一匹马背上坐着一大一小二个纤细人影,安存秀连忙从山石上跳下来。
“青龙寨振威校尉安存秀见过郡主与小世子。适才敌我未明,外臣不得已出下策阻拦了贵客,还请贵客见谅。”安存秀躬身行礼。
“得蒙将军搭救,我们已是感激不尽,岂敢怪罪将军。”萧勒兰尽管一身衣服已是脏乱不堪,却仍是从容淡定地端坐在马匹上行礼道谢,她前方的兀欲有样学样。
安存秀一番谦虚客套后,大手一挥,人群便浩浩荡荡带领二人朝青龙寨进发。
“安将军,我那侍卫现在怎么样了?”萧勒兰迟疑了一阵,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
“死了,某杀的。”安存秀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萧勒兰闻言,身体如被雷击一般,僵在马背上,一只玉手紧紧捂住自己地嘴巴不哭出声来,豆大的泪珠不由自主地脱眶而出,将前方兀欲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对你另有目的,想利用你接近人皇王刺探情报。”安存秀迟疑了下,还是从马背上回过头一脸诚挚地解释道,“他和那姓朴的都是观云司的人。”
观云司,他连这个机密都知道,看来阿速达真的是观云司的眼线了,萧勒兰闻言信了八成,停止了无声哭泣,但是脸上悲戚之色并未减少太多,毕竟这一路都是依仗阿速达的拼死护卫才能侥幸脱险。
“你果然也知道观云司。”安存秀紧盯着萧勒兰梨花带雨的清丽脸庞,“你不用替他难过,他跟那个姓朴的提的建议便是杀了你,留住小殿下的性命,说是你知道观云司,你知道得太多了。”
萧勒兰一脸震惊,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她平时视之若亲人长辈的侍卫,竟然会要杀她。
“有时间在路上给某讲讲这个观云司吧,看在某救你一命的份上,不用以身相报。”安存秀突然轻佻挤了挤剑眉做了个鬼脸,转过头去,他想转移下这个少女的心思,不那么被现实的残酷折磨。
萧勒兰在后面眼神紧跟着这个年轻的青龙寨主将的劲拔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神色似忧似嗔。
刚才来往路上搜寻他们的士卒不超三十人,自家近百人的皇族精锐军队败于敌国的杂牌鱼腩,这滋味甚是难受,这一切也与这个年轻的主将狡猾大胆,示敌以弱,孤身作饵相关,契丹边境上有这样一个敌人,日后成长起来,难保不成为契丹的梦魇。
今后该何去何从?真要在异国他乡,寄人篱下了此一生吗?甚至帮助晋国攻打自己的母国?
都谓中原人知书达礼,是衣冠之国,可此人待人竟然如此孟浪失礼,初次见面便敢调笑自己,真是色胆包天,以后有机会要给点他教训,但他又毕竟救过自己,细数下竟有二回了,自己寻机报复,岂不是恩将仇报?
萧勒兰心中纠结不已。
马背上的二人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陷入沉默。
萧勒兰与兀欲沿着曲折的道路不停前进,翻过一个陡峭的山丘,道路陡转直下直刺底下山谷,所有人都得下马牵着马走,萧勒兰由于受了伤不良于行,索性趴在马背上被绑着,这样才不至于从马背上掉下来。
山谷处的植被要比其它处的茂密苍绿不少,因为沙河从此咆哮而过。原本水面宽阔沙河在此处受山体挤压变得狭窄无比,河面只有二丈来宽。河面上搭着一座由数根原木拼成的木桥,木桥二侧还长着一些白色的木耳,显然已有些年头。在马匹被蒙住眼睛牵过木桥后,萧勒兰被解开绳索,众人也都骑上了马匹。
接着他们又越过更远处的山丘,爬上山坡,在山腰和山峰之间上上下下的奔波,其间穿过几处险卡,萧勒兰与兀欲二人都要求被蒙上了眼睛。
在萧勒兰介绍完观云司的来历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了,唯有林间的鸟鸣声与身边马蹄声响个不停。
在再一次渡过沙河回到右岸后,又往前行了约二里路,一大片房子与鹿砦、箭楼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眼见所有晋人都从脸上露出轻松与喜悦的微笑,萧勒兰知道这是到了青龙寨了。
安存秀将萧勒兰二人安置在一处客舍吃饭休息,早有几人被安排上前照顾兼监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