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此大概十余里。”刘知远皱着眉头回忆道,他只顾逃命哪记得这么准。
距此十余里,而李家庄又距此大概五十余里,二者相差四十里左右,没错,那里追兵呼喊处必有斥候潜伏。
晋承唐制,军中各项制度也是照搬唐时。
大军在外,安营扎寨,挑的便是依山傍水之地,易于取水与砍柴。
营中诸般拒马、陷坑、绊索自是不必多说,乃是防止敌人袭营必备之物。
巡营与坐者也就是后世的巡逻与固定哨那是一脉相承。
大营外或三里或五里之处设置一外铺,让些耳目聪敏之辈枕着野猪皮或者牛皮做的胡簶(箭室)监听外面的声音,三十里以内若是有大军经过,人马声音都能被听到。对此李筌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曾公亮的《武经总要·警备篇》还有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器用》中都有过此类应用的记载与描述。
除此之外,距离军营四十里的地方还会设置四名哨探,备有多匹马匹充当暗哨。这些人会携带军鼓作为传递信号,有时也会学三国时汉中之战赵云那番吓阻敌军。
既然知道了斥候大概的位置,以刘知远为饵,用近四百人去抓这四人,那是荞麦田里捉乌龟——手到擒拿。
除了一人试图打马而逃时,被李子雄用套马索拉下了马,摔了个狗啃泥,皮破血流,其余之人来不及做什么反抗,便被一一制服。
“你去审吧,记得不要重伤了他们。”安存秀对李雄说道,他可不想做出误伤友军的事情。
眼见李子雄那钵头大的拳头便要砸了下去,那被摔下马之人喊道,“你怎么问都不问便要打人呢。”
李子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毕竟阿玉喜教他审问敌人时,首先便是要给对方下马威,让其肝胆俱裂,惊恐之下便知无不言。
安存秀暗笑一声,便要上前去问,却又听到那人说道:“既然你对军中典制这么熟悉,连我们在四十里外设哨探都知,那你们肯定也知道我们这些斥候是禁绝接触军中一应大小机密之事的,你便是将我等打死了,也不可能问出东西来的。”
“我要问的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安存秀走上去,“我想知道你们是哪个州的士卒。”
那人却是支吾数声不肯作答,直到被揍得鼻青脸肿才回答,他们是顺州刺史郭简的兵马,本是应邀接应世子殿下而来,却于半途中收到命令说是不用了。
但是不知为何郭简却是仍然领了他们一路西行到了此处。
安存秀一听,喜出望外,若是得了郭简的六千生力军,再加上自己这边四千多人,那便是一军之力,且不说攻城拔寨,至少大多数时候是可以横行州里的,只要不是幽州人举镇来攻。
郭简乃是晋军中旧将,素为安青海亲信,不然也不会让他单领一州,安存秀与其也有过数面之缘。
安存秀腆着脸,赔着笑连忙给那几个斥候松了绑,“兄弟,误会,都是误会。”
眼见对方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安存秀连忙解释道:“我乃大王义子安存秀,与郭将军乃是旧识,前番请郭将军前来护送世子殿下,正是我的主意。现在世子殿下亟待援兵,烦请领我去李家庄拜见郭将军。”
那几个斥候虽是不太相信,可是形势比人强,看那人(刘知远)装扮,应该便是刚才从李家庄逃出之人,即使没有他们带路,这些人也能前行去往李家庄。
那年纪与安存秀仿佛,身材短小,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斥候与其他士卒对望一眼,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道:“打都被你们打了,我等又能待你怎样?”
安存秀连忙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递上,这才让这几个斥候怨气消减了一些。
“烦请贵属下把我等之物归还。”那斥候又说道。
李子雄等人转头望向安存秀。
安存秀点了点头。
李子雄便将他们的兵器、火烛、军鼓之物都还给了他们。
“都是好马!”那斥候望向安存秀等人的马匹,满眼羡慕之色。
黑骑们现在都是一人双马,即使后面在黄崖关缴获的马匹不如之前的雄壮高骏,却也是黑骑们仔细挑拣而来的。
“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匹。”安存秀颇为喜欢这个斥候,觉得此人胆气过人,怪不得那几个斥候尽管身材都比他雄壮,却是都隐隐以此人为主。
眼见那人毫不客气地伸手来牵自己手中的黑癞子,安存秀毫不客气地挥手将其手臂拍开,“想什么呢。我的爱马你也敢牵?”
其他人见到这一幕都是哄地一笑。
不过,很快李子雄笑不出来,对方居然伸手来牵他的大黄马,即使自己怒目而视也不能吓走他。
很显然,这斥候是要报他之前摔跤之仇。
“行了,别牵他们的马。”安存秀没好气地瞪了那斥候一眼,指了指自己那匹铁灰色的儿马说道,“这也是批好马,只是性子顽劣,我一时也没舍得狠心调教,就送给你好了。”
那斥候回望了安存秀的儿马,见其筋肉发达,身材高大,顿时那被打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说道,“使得,使得,就它了。”
“牵了我的马,可以报上你的姓名吗?”安存秀目不转睛盯着这个胆大的斥候,将儿马的马缰抓在手中。
“贱名恐污将军尊耳,所以不曾报得。既然将军相询,不敢隐瞒,某姓李名晖。”斥候笑嘻嘻地说道。
说罢,他便单手去接马缰,另外一只手却在背后看似无意地摆出一个手势。
那几个顺州军斥候见了脸色俱是一沉,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存秀略为有些不喜此人桀骜,自己递给他马缰居然是单手来接,却也没有发作,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是有些脾气和傲骨的。
李晖细细检查一番马鞍等物后,便闪身跨上马匹,又对着前方的一个斥候说道,“尤老二,把我的东西给我。”
那尤老二先是一愣,不知他所指何物,他忙望向李晖,只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腰腹间左边之物,才反应过来,忙解了绳子,将那军鼓递了过来。
李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意,满脸心痛望向这伙平日与他出生入死的袍泽。
那几名斥候望向他的眼中俱是坚定无悔与催促之意。
李晖终究还是猛地一夹马腹,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猛喝道:“拒敌!”
“哐啷-哐啷”数声拔刀声响起,那几个斥候俱是拔出手中钢刀,结阵拦在前方。
“咚-咚-咚”一阵急促激烈的鼓声在前方马背上响起,在宁静的夜晚传出老远。
“住手。”安存秀猛地一挥右手,一声厉喝。
黑骑们放下了刚刚瞬间便抓起的早就上好了弦的连弩。
“你们走吧。”安存秀对着那几个顺州斥候说道。“我们是友非敌,既然你们信不过我,那你们先去禀报郭将军便是,我们在后面,不与你们同行。”
那几人闻言心中俱是一动,面上闪过几丝挣扎之色,却还是纹丝未动,显然,他们担心这边是跟他们玩缓兵之计,可能等他们懈怠转身上马之时,再大开杀戒,与其那样,不如在此多耗些时间,让李大郎能跑远点。
远处,那儿马又开始耍赖,不愿再如此卖力奔跑,李晖从怀中掏出匕首直刺了马臀一下,那儿马长这么大何曾受过此般疼痛,不敢再作妖,只得继续发力狂奔。
“全部上马。”安存秀自己闪身上马命令道。
“我给你们十数时间,给你们上马,时间紧迫,我没时间跟你们耗。不然我一声令下,你们便已是万箭穿心,大不了我等下去跟郭简赔个罪便是。”安存秀冷冷地说道,“我是钦佩你们的忠义,但是不代表我可以陪你们肆意浪费时间。”
“十。”
“九。”
“八。”
安存秀一抬手,身边数十骑手中泛着幽光的连弩都是瞄准了那些斥候。
“七。”
顺州斥候们彼此对望一眼,纷纷收了兵器,手忙脚乱地爬上马匹,俯身趴在马身上疯狂打马往北逃去。
隆隆的马蹄声紧随鼓声后面。
“驾——”黑骑们此时也顾不上爱惜马力,跟了上去。
咚咚的鼓声与隆隆的马蹄声响彻一路。
李家庄此刻已经乱成一团。
由于郭使君的儿子郭威就这样被人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命在旦夕,凶手却逃之夭夭,留守士卒慌成一团。
大军出行在外便可谓战时,临战失其主将,诸军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能落到好果子吃的。
李家庄的主人,刘知远的二个妻兄李业与李弘义都已被愤怒的军士抓了起来,他们想杀了这二人泄愤。
郭威的亲卫推搡着李氏兄弟跪倒在打谷场中,旁边的用木板与被褥临时搭就的病床之上躺着奄奄一息的郭威。
“杀了他们!”
“把这庄子洗了!”
顺州的军卒们愤怒地大喊大叫道。
相反那几个亲卫们尽管一个个早已恨得牙根直咬,却面色戚戚不置一言。
原因很简单,即使杀了这李氏兄弟,也于事无补,郭简治军甚严,又事关他的爱子,他们这些人一个不落地都要被斩杀。
“冤枉啊。诸位壮士。”李弘义连连磕头赔罪道,“我们也不曾料到那天杀的会干下此等恶事。”
“是啊,是啊。”李业也连连作揖赔罪,“他就是个赘婿,早就被我李家逐出家门了,他做下的恶事与我李家无关。诸位官爷,要追究便去找他的家人就好。”
“他家便在那里。”李业一指那山边犹亮着油灯的小屋,“他娘子便在家中。”
“住嘴,二郎。”李弘义怒目而视,“你怎么说出如此无情之语,三娘可是我们的阿妹。”
李业泪流满面,愤怒地朝其兄长哭喊道:“她男人都要害死我们李家庄上下数百多口了,我们哪里还要念及兄妹情分。”
这时,那山边隐约传来女人痛楚的哼声。
不多时,便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夜空。
“看啊,他刘家的孩子,刘知远的孩子。”李业半癫狂地喊道,“刘家有直属亲系在啊,与我李家无关啊。”
“啪!”李弘义一巴掌扇在李业的脸上,这才让他闭上了嘴巴。
便是那左右的士卒闻言也是满脸鄙夷之色。
顺州军中副将却是犯起了难,郭简一大早便去领了三千人马去了关沟那边,此间他便成了主将,此事要如何处理呢。
今日一早郭简只因旧时箭伤处隐隐作痛,便预测近日必有豪雨,到时原为相对平坦通道的关沟便有山洪肆虐,不可通行,他便带人去修浮桥二座,以便万一。
修二座桥而已,本用不得这么多人,郭简此行还要去那居庸关一趟。
这居庸关的守将乃是他的旧时部下,为人贪财好色,据郭简所知,此人近来与刘仁恭来往密切,所以郭简担心其已暗中投靠刘仁恭,所以要将居庸关控制在手。
郭简不同于那些寻常鸦儿军将校,他身为安青海的内牙爱将,专掌亲军,指麾所行无不景从,攻城野战,勇爵崇高,在军中威信崇高。
难道真要将这庄子屠了吗?
可郭简离开之前偏偏有言在先,要潜伏之处,不可为外人察觉,屠了这庄,不说血气盈天,尸臭难掩,便是这偌大的村庄没有人外出劳作,任一一个有经验的老军斥候都会瞧出破绽的。
正当副将左右为难之际,却见一骑飞马从北面而来。
“报!北面有无数马蹄声!人数不详。”这是庄子北面四里处的外铺斥候听到大量的马蹄声前来禀报。
副将闻言心中一惊。
此去居庸关,山路崎岖难行,马匹极易失蹄,故而郭简并未带的多少马匹,军中一千多马匹俱是留在此地。
那这黑夜而来的骑兵恶意不浅。
“擂鼓,聚兵。”副将下令道,眼下已经无暇理会这李氏兄弟了。
“你们将小郎君抬入厢房,若是小郎君有个万一,就宰了此二人还有那屋之人。”副将一指山边木屋,对郭威的亲兵下令道。
“遵令。”亲兵闻言连忙应道,自是一番依令行事不提。
待到副将整兵完毕,北面最外围的斥候也快马汇报。
“报将军!郭使君在关沟东侧五里遇敌,亟需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