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在沪上的院子,位于霞飞路上。
四年没回来,魏琳站在院门口向里望,注意到院子里已是发生了些许变化。
往日的地面上,是青砖、卵石铺就的通幽小径,回家时,车只能停在门口,人下车后要步行穿过院子再进到洋楼。而今日,变成一条平坦的柏油路,由门口直通到洋楼门前,汽车可以直接开进去。
以前那些花岗岩条石的三步台阶、棕黑油漆的檀木院门、高立及膝的花梨木门槛,现在统统都不见了。台阶被铲平,柏油路贯通里外,大门也换成镂空弯花的铁门。
“刘伯,刘伯。”
魏琳站在门口喊。
没了大门,门房也拆了大半,后退之后,重新建了房子,重新开了门的方向。
朝大门这边,只开了一个窗,如果不是一直坐在窗前,根本看不到门口的情况。哪像以前,刘伯打开门房大门,人在里面,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的,也不耽误看门的工作。
“谁呀?”
随着苍老的声音,一个六十来岁,花白了头发与胡子的老头,应声从门房里走出来。
朝门口看一眼,用手背揉一揉眼睛,再看,揉一揉眼睛,又看。
“哎呦,五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不是,不是,五少爷莫怪。”刘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您回来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给您接风洗尘。”
魏琳哈哈一笑。
上中学时,他少数时间住校,更多则是来院子里住,与刘伯的关系很熟,就算刘伯骂他几句都无所谓,何况只是一句很正常的话。
“刘伯,我懂你的意思。只不过我回来这一趟,邮轮在海上要走一个多月,这么远的路,怎么能定好日子,说哪天到就哪天到。”
“诶诶,不说了!”
刘伯小跑着,来到门前拉开大门,伸手就去接魏琳手里的行李箱。
“五少爷,给我,你这一路辛苦,快进来到楼里去歇歇。”
魏琳没把行李箱给刘伯。自己年轻力壮的,空着手看一个老头干活,怎么心安理得。
“刘伯,这院子怎么大变样了?”
一边往里走,魏琳一边向刘伯打听院子变化的原因。
“是二少爷让改的。”
刘伯解释道,“自从前年,二少爷到沪上来,一直长住在这里。嫌每天把车停在外面,走路进来太麻烦。就修了这路,还在楼前面修了停车场。这样,他出来进去的,就能一直开着车。”
听到是二少爷,魏琳撇了撇嘴,脸上有些嫌弃。
魏琳的祖父有三子一女,魏琳的父亲是老大。也就是说魏琳有两个叔叔,一个姑姑。
在魏琳家,三子两女,魏琳排老三,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个妹妹。
再加上他两个叔叔家的儿子,魏琳就排在老五。他的两个哥哥排老大和老三。
沪上的院子,是魏琳祖父置办的产业,刘伯是魏琳祖父招的佣人,所以刘伯是从魏琳祖父的角度称呼魏家人,排到魏琳是五少爷。
二少爷是魏琳二叔家的大儿子,魏环,一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比魏琳大五岁。
六年前,魏琳还在上中学时,魏环就在沪上厮混。
当时他是大华饭店的常客,各种酒会舞会,往往少不了他的身影。后来与一富家女闹出人命,又始乱终弃,让魏家损了利益又丢了面子。魏老爷子一气之下,勒令魏环返回姑苏,三年内不得进入沪上。
没想到,魏老爷子的禁令刚刚解除,魏环就再次跑到沪上来,还常住在了这边。
“魏老二现在在家?”
六年前,魏琳年龄小,虽然不怕魏环,却也震慑不住他。
这六年来,魏琳的身体日益健壮,留学期间又一直锻炼身体,练习拳术,打起架来,三五个普通的成年人都拦不住他。真要教训魏环这个纨绔子弟,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魏环真要在沪上胡闹,魏琳就真敢收拾他。
“哪能啊。”刘伯叹口气道,“五少爷您这进门,二少爷刚离开还没有半小时呢。”
“这晚上的时间,是二少爷精神正足的时候。通常二少爷都是清晨回来,一睡大半天,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准备出门,一玩一通宵。”
“二叔不管他?”
魏琳有些奇怪。
魏环的表现,刘伯绝对要向家里汇报才行。
自五年前,魏环惹事以后,魏老爷子就要求过,凡住在沪上院子里的,刘伯要每三天一次,向魏家汇报他的日常情况。免得年轻人脱离了管教,闹出乱子。
当时魏琳在沪上,父亲在姑苏,但父亲对他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相应的管教一点也不少。
“唉!”
刘伯继续叹气。
“老太爷老了,现在基本不管事,大老爷想管,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不听他的,所以现在三位老爷是各管各的。”
“二老爷当年就是飞鹰走狗的主,到现在也没收心。二少爷经常给二老爷送一些新鲜玩意,二老爷正喜欢着二少爷呢,哪会管他的事情。”
“好吧。”
魏琳轻摇下头。亲爹都不管,自己这个堂弟有什么要管的理由。只希望他别招惹到自己就行,否则,一定要让他感受到来自兄弟的爱护。
“对了,小妹现在光华大学读书,她除了住校,会到这里来住吗?”
魏琳的妹妹魏玲珑,去年进入光华大学,读教育专业。
提到魏玲珑,刘伯脸上堆满了笑。
这个三小姐,是魏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招人喜爱的孩子。
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又乖巧又懂事,还非常聪明,也讲礼貌。每次见到他,总是刘伯刘伯的叫,跟当年魏琳在这里时一样。
哪像魏环,动不动就喊他老刘,早晨不等他起床,就在外面扯着嗓子把他喊起来,让他开门。
“三小姐也过来的。每次过来,都给我带些吃食,生煎馒头、小笼汤包、排骨年糕、青团什么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刘伯说着,脸上洋溢出一种叫幸福的光芒。
在魏家干了大半辈子,家人在乡下,很少机会体会到天伦之乐什么样,三小姐让他感受到了。
“嗯。”
魏琳含混应了声。
魏玲珑这丫头,从小就贪吃。小时候还在姑苏时,带她出去玩,第一要去的地方,就是平江路、观前街。从街头吃到街尾,嘴巴没停过,也不知她那小肚子怎么装得下。这跑到沪上来,不把沪上的美食吃个遍,她怎能罢休。
不过,能想到刘伯,让人欣慰。
挑一个房间,把行李放好,魏琳让刘伯回到门房,自己则是躺到床上。
大海上飘荡了一个多月,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站在陆地上,整个人反而开始觉得晃晃悠悠。
天大的事不管,先睡个昏天黑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