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辨!”
面对姜维的反问,郝昭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说完,郝昭咧嘴一笑:“直接去阳平关等候刘皇叔到来,与徒耗光阴无甚区别。”
“下辨则不同,那里是如今曹刘双方交锋的最前线。”
“刘弱而曹强,你我二人若能助势弱的张飞马超等人守住下辨,甚至是击退曹洪所率之大军……”
“来日见了那刘皇叔,他也当轻视小觑不得你我。”
“伯约。”
郝昭轻唤了一声姜维的表字。
只见他单手勒住战马缰绳,面上的疤痕抖动间,眸中迸发出一丝野望与傲然。
“论军略统兵,昭不如你。”
“可某既然已经选择了跟随你同投那刘皇叔,又怎甘心一辈子籍籍无名。”
说出这话时,五年来与姜维相识相交的一幕幕画面如浮光掠影在郝昭的脑海中掠过。
这个过程中。
郝昭眼中的野望与傲然在渐渐消融,化为了望向挚友姜维的暖煦笑意。
因为。
唯有不会籍籍无名了,他郝伯道才能跟上好友姜维的脚步。
方能在好友将伯约为刘皇叔攻城略地之时,他有资格领一军影随,盾护伯约左右。
恍惚间,一幅画面在郝昭的眼中定格。
那是一次醉酒后的两人狂悖之谈。
“伯约,你说……你我兄弟二人若为无名军卒,有朝一日陷入了敌军的包围了会怎样?”
“维,持枪,冲阵在前!”
“伯道你,持盾,盾护左右,你我兄弟二人一同杀将出去。”
“可……”酒醉中的郝昭再问。
“如果突出重围过程中,昭,意外身死了呢?”
直至今日,郝昭也永远忘不了挚友当时的回答。
“那我就再杀回去!”
“成,就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
“败,死便死了,全你我二人相交一场。”
“但。”
“有一句话,可得提前说清楚啊。”
“去了下面,你见了某,休要骂某是那去而复返,不知死活的蠢货。”
蠢货?坐在马背上的郝昭会心一笑。
下一刻。
其不等姜维反应过来,就已经策马奔向武都下辨所在的方位。
这天下众生,谁又真正算得上聪明呢!
他郝伯道若是不蠢,又怎会在好友发出邀请时,毅然舍弃了军职,跟随他南下。
见到好友郝昭动身先行,姜维见状,立即向前追去。
无垠的原野之上,春风轻拂,草长莺飞,两个身着戎装的青年才俊策马奔腾。
尘土飞扬间,北方的一驾马车徐徐向关中而去。
日走西天,月垂东海。
夜幕悄然降临。
距离武都郡下辨城尚有一段里程的姜维和郝昭两人,并未星夜兼程的赶路。
而是在择了一处避风之地,燃起篝火,裹衣而眠。
打算好生休息一晚后,待到天明时分,再行启程。
然而。
在闭上眼睛不久,姜维就做了一个梦:
睡梦中,有长剑插入他的胸膛,周遭尽是面目狰狞,手持长刀利刃的魏军。
濒死时的眼神迷离中,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未曾谋面却追随了一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微笑着向他伸了伸手。
男人旁边,还有黑脸和红脸大汉也伸出了手,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欣赏,视如晚辈子侄。
“伯约,蜀汉之亡,非将军之罪也!”
那男人如是说。
其俯身用手帮他擦去了面上的鲜血,把汉大将军的印绶重重的放在了他的怀里。
梦中,姜维还看到了羽扇纶巾的儒雅老者对他点点头,仿佛在说你尽力了。
那一刹,睡梦中的姜维看见了好多人。
有并肩作战的袍泽,有诋毁掣肘他的政敌,有面目可憎的宦官,还有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随着一回眸。
梦中的场景,顷刻间撕裂为了两半。
一半。
是束高冠,腰佩长剑,意气风发的魏军年轻统帅指着桌案上的美酒佳肴,一脸欣喜的看向他。
“伯约,何来迟也?”
另一半。
是年老发白的他,于昏暗的敌军营帐中奋笔疾书。
“愿陛下忍数日之辱!”
“臣有一计,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梦的最后,画面一转,姜维感觉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天水城下,战马嘶鸣,旌旗蔽天。
看着对面上书“克复中原”四字的大纛下须发皆白却英姿飒爽的老将军和四轮车上的羽扇纶巾老者……
他找回了久违的自信:
“老将军,可知天水姜伯约?”
“禀太守,我有一计,定可生擒诸葛亮,解南安之急。”
梦中的画面消失。
姜维缓缓睁开眼睛,哪里还有梦中的那些身影,映入眼帘的,是五月的夜空如墨,星空下点缀着的闪烁的繁星。
月亮挂在天际,如一弯细薄的新月,温柔地洒下银辉,轻抚着大地。
这时,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传来。
“伯约,又做噩梦了?”
姜维转头望去。
却见郝昭不知在何时醒来,人正坐在篝火旁,手中用一根木棍拨动着篝火,令其燃烧的更旺。
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夹杂着浓浓的担忧。
“算是吧!”
姜维轻轻点头,没了睡意的他起身坐起,将手伸出放在篝火前烤火。
“伯约,梦和现实中都是反着来的!”
“也许,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生,也未可知。”
郝昭正说着,忽然间一阵夜里的寒风吹来。
吹的篝火摇曳的同时,使得郝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见鬼!都已经是春末了,这夜间的风怎还这般冻煞人也?简直是比起昭的家乡并州太原郡的寒风,是一点也不遑多让。”
“伯约,你觉着呢?”
面对郝昭投来的目光,姜维颔首一笑。
“伯道,并州夜风再寒,可远不及辽东之地十一。”
“辽东再寒……”
正言说着,姜维的声音已然是微不可闻,唯有他自己能听到。
“亦不及五丈原的那晚秋风。”
明明,再往北二百里就是长安了!
可五丈原的秋风之寒,却是送走了一位千古大贤。
……
数百里外。
蜀中,成都,益州州牧府。
是夜。
一个鬓角斑白,眉毛如剑,斜插入鬓,凝重而不失威严的老者亦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老者梦见了一位昔日的故人。
故人的样貌甚是奇异,是他曾经最为倚重的谋佐。
但在梦中,那位故人却在老者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其被一支激射而出的箭矢射中心口。
那心口中冒出了漫天的火光,当火光燃烧到炽盛时,一只凤凰从中涅槃而出,径直往北方而去。
“士元!士元!”
“勿走,你……你要走哪里去!”
“汝,难道要舍备而去耶?”
睡梦中的威严老者发出呢喃,语气焦虑至极。
即便如此,老者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在睡梦中奋力追逐那北去的凤凰,希冀着能与那位故人一见。
不知追逐了多久,当老者快要力竭的时候,他终于看到那故人所化的凤凰落在了北方的一棵梧桐木上。
奈何,当他赶到树下时,树下哪里有故人的身影。
有的,仅是一个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容,着穿一袭银甲白袍的小将。
在那白袍小将的身边,正依偎着一只神骏的幼小麒麟。
“麒麟子,你可知备那故人去了哪里?”
刚问出这句话,刘备就感受到手臂被人一阵摇晃。
再睁开眼时。
哪里还有凤凰,梧桐木,以及麒麟子的身影,他依旧是身处州牧府中。
伺候他的仆从,正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备无碍。”
打发了仆从之后,刘备用手摸了摸面颊,其上传来的湿润之感,不由得令刘备愣了良久。
“明日备便要率领大军出发前往汉中,吾怎会做这样一个梦?”
“士元,你是托梦,欲要告诉备一些什么吗?”
低声喃喃两句。
经此一梦,刘备再也睡不着了。
“来人!”
“速速传孔明来府中!”
这一刻。
刘备很想见一见诸葛亮,让他替自己解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