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儿听到可以赛马,自然兴奋的抱拳应允。
孙氏不禁微微蹙眉,赵芸儿身上这股子江湖气让她十分的不满,但是考虑到赵芸儿的一个能杀十几个瓦剌士兵的战绩,这种不满也就隐藏了下来。
这就是当你真有掀桌子能力的时候,大家都会顾忌着。
她现在颇为担心,朱瞻墡拒绝了她将朱祁镛留在京城做质子让皇帝安心的做法,反而邀请皇帝赛马,这是要打擂台啊。
此时的她不禁为朱瞻墡捏了一把汗,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外头热闹的很,朱瞻墡却又来到了朱祁钰的身侧,坐下后拿着水果吃了两口,随后似乎非常顺理成章的就开口了:“陛下,之前太上皇北狩,瓦剌入关,京师危难之时,朝堂震动,太皇太后与内阁诸位力排众议立陛下为新君,臣在襄地消息滞后,得知消息后便先快马送信入京。”
“后来臣还收到了消息,说当时居然有人议论要立臣为新帝。”
“此乃无稽之谈。”
他就这么水灵灵的,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宛如一件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惊得孙氏差点失去了表情管理。
朱祁钰阴沉着脸没有接话,而是看着他继续表演。
朱瞻墡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臣,乃是仁宗皇帝嫡幼子,两次替兄监国,第一次是父皇殡天之时,皇兄在南京登基,京城内暗流涌流,母亲和我说,我得肩负起责任来,我便以史无前例的藩王之位监国,万不敢说做的很好,但是至少问心无愧,迎皇兄归来荣登大宝。”
朱瞻墡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
“宣德元年八月,宣宗平汉,皇兄和母后并无犹豫的将京城交给了我,期间我每日殚精竭虑生怕自己做的不好,幸好有众人托举,不负皇兄重托。”
“前后两次监国,流言蜚语多,旁敲侧击的人也不少,幸而有大哥信任,母后信任。”
说到此处情绪低落了下来:“大哥是宣德十年正月走的,三哥是正统四年六月走的,母后是正统七年十月走的,从前总是有母亲和两位兄长照拂,我也就不用多顾忌些什么,虽监国两次,但从未僭越,所有规制全部依据礼法。”
“若是有心之人意图陷害,还请陛下,太皇太后明察。”
朱祁钰看着自己的这位小叔,颇有兴趣,此时他的是以进为退,自己先将事情挑明,倒是让朱祁钰没了发难的理由和借口。
他方才的那一番言语,简明扼要来说就是:我哥我妈在的时候,是多么的信任我,我也没辜负他们的信任,监国的位置我也做过,甚至做的很好,若我想当皇帝,当时就动手了,官员们有意推选我,我啥也不知道,我是无辜的,现在你若是要以此为借口针对我,那让我哥的在天之灵看看他的不孝儿子怎么欺负他幼小无辜的弟弟。
帝王家事和寻常百姓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寻常百姓家若是闹起来,原因大多无外乎几间瓦房,几亩良田,处理的方式无外乎,协商处理,撒泼打滚,哭爹喊娘,最终若是合不下来就是兄弟阋墙拳脚相向。
帝王家闹起来,原因不也一样?只是瓦房变成了紫禁城,几亩良田变成了千里江山,数量级上的剧烈扩大,还有就是参与人员从兄弟几人的家眷变成了一大帮子的臣子加上家眷。
处理的方式还是没有变化,最好是协商处理,该分封的分封,该赏赐的赏赐,也会有撒泼打滚,哭爹喊娘,最终合不下来兄弟阋墙,玄武门前见真章,几十万人打群架。
现在朱瞻墡的处理方式,说白了就是哭爹喊娘,只是段位高了,身份尊贵了,说的好听文雅,摆的上台面。
朱祁钰看着朱瞻墡那真情意切的表演,饶有兴致,合着你还委屈上了,但是也感叹朱瞻墡段位之高,应在孙氏之上。
他敢如此想必是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朱瞻墡意图染指皇位的证据,事实也正是如此,卢忠查了好些时间了,所谓的证据都是捕风捉影,在内阁会议上举荐一事不足以成为证据。
叔侄关系,果然是大明最难处理的关系。
朱祁钰并未针对朱瞻墡说什么话,这叔叔身上恐怕找不到任何的缺口
而是转向了孙氏:“母后,看来王叔是误会了,朕从未如此认为,再说了藩王入京得有金印召见,或者如皇叔这般提前发了书信过来得到朝堂允准,金印尚在宫中,定然无人动此念头。”
“金英,派人去宫里瞧瞧襄王金印可在?不能让人冤枉了王叔。”
“是,陛下。”
孙氏此时开口:“不必去了,襄王金印不在原处。”
朱祁钰故作慌张:“母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人意欲构陷王叔?”
孙氏心里有些没底,但是还是说:“本宫前段时间也听到了这个流言,与陛下想法相同,不能让人无辜构陷襄王,破坏了陛下您与襄王的感情,便命人去看金印所在,当发现金印不在原处也慌了神。”
“后来本宫回想起来,当年母后(仁宗皇后)弥留之时,群臣觉得她定想见襄王一面,当时取了金印欲召襄王入京,但是母后以礼制拒绝召见襄王,后襄王金印便一直供奉在母后旧居暖阁内,本宫安下心,便也没动。”
朱祁钰差点笑出了声,她没放回去是担心被朱祁钰发现她动过金印,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编出如此一个合情合理还合乎孝道的剧情来,忍不住想要给她竖起大拇指。
朱祁钰就坡下驴:“王叔能说的如此的坦诚,朕深受感动,既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知者无罪,王叔自当是清白的,往后若有人嚼舌根子,朕第一个不轻饶了他。”
看到皇帝如此善解人意,两人也表面上一汪平湖,实际却安心了许多。
“方才王叔说到了父皇平汉之战,朕无父皇之才能,但是皇叔也并非汉庶人(汉王朱高煦)那般人,绝不会拥兵自重,那朕也就安心了。”
朱瞻基此时脸上还带着笑意,但是心底明白,朱祁钰现在说的好听,归根结底他还是冲着自己的兵权来了。
明朝削藩是个永远不会过时的话题,朱允炆上台削藩,削的朱棣奉天靖难,朝堂易主,朱棣自己是藩王,上台了也马上着手削藩,比朱允炆还狠,因为兵强马壮,藩王不敢轻举妄动,削的他的兄弟们都快成庶民了。
至后来,朱瞻基也削,后来明朝的藩王兵权少的可怜,但是现在的朱瞻墡是个例外。
因为朱瞻基对朱瞻墡的信任给他一部分的兵权,这么多年的经营,本有善于伪装和笼络人心,不在朝堂多年,还有那么多老臣心心念念襄王,在当地的口碑恐怕更不得了。
你摆出这样的姿态,我可以不计较这次有人欲迎立外藩的事情,但是你一个实权藩王,永远是我忌惮之处。
朱瞻墡和孙氏不可能听不懂朱祁钰话里的意思,孙氏没有发话,因为此时朱祁钰已经是皇帝了,她的好孙子是铁打的皇太子,从她的利益角度出发,只要朱祁钰不计较迎立外藩的事情,朱瞻墡若是没了兵权,也不是一件坏事,甚至是两全其美。
时间变了,站的角度也就变了。
朱瞻墡站着,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忽然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声,响彻周遭。
听到这声嘶鸣,朱瞻墡忽然说。
“陛下,可有兴趣和臣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