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书院。
此时书院侧门前,山雉、雪獾等山货,还有薪柴堆成了两座小山。
几个膳堂的杂役来回将这些东西搬进院中。
别看多,但这些膳堂杂役竟也有着十分强健的体魄,一人一次扛个百来斤物什都轻松自如。
几千斤的东西,没多久就已经见了底。
“春诵,有劳你帮忙了,要不然,我一个人要搬完这些东西,可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顾安看着差不多了,便来到小书童春诵跟前。
没有这小书童,自己可使唤不动这些人。
他们是膳堂杂役,顾安自己也是杂役。
春诵却是瞥了他一眼,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地道:“我这是照掌院的吩咐办事,与你何干?你谢得着吗?”
顾安哑然,有些奇怪:“春诵,你很讨厌我?”
春诵两眼一翻:“多新鲜?你是香饽饽吗?我还该着喜欢你?”
说完便头一仰,袖一甩,转身就要走。
“……”
顾安有点揍他一顿的冲动,不过想到他刚才用脚尖轻轻一挑,就挑起一堆二百来斤的柴堆的场面,自忖打不过。
还是认怂吧……个屁!
得罪了六哥还想跑?
顾安忽然扛起一大捆薪柴,闷头快步上前,然后突然一个趔趄……
几根柴恰到好处地飞了出去,正中目标。
“哎哟!”
春诵抱着脑袋呼了声痛。
“哎呀!”
顾安扛着柴,回过头来,一脸无辜:“实在对不住,我力气不济,真是低估了这些薪柴的份量,都怪刚才那些兄弟,搬得这么轻松。”
“顾六!”
“没力气你不会少搬些啊!”
“你给我回来!顾六!”
顾安将薪柴一扔,滚了一地,拔腿就跑。
春诵想追,却被地上的薪柴绊了几个踉跄,只能气急败坏地跳脚。
此时顾安已经跑没了影。
……
顾安跑出书院。
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给六哥甩脸?
不知道六哥马眼小啊?
……
“顾老六!”
“顾老六来了!”
“快快,都给六儿让让道儿!”
朔邑城外,官道旁的一个小树林中,有二十来个白屋庄的村民。
白雄海带着他们将东西搬运到朔邑。
因为书院不许外人进出,只能堆放在外。
为了不招摇,便先出了城,来到这里,颇有些紧张地等待顾安。
虽然之前白雄海让顾安不要出面,但顾安还是出现了,众人本来就有猜测,见到顾安出现在书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即便是亲眼看着东西被搬进了书院,白屋庄众人仍是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能跟书院这种高不可攀的所在扯上关系。
都紧张地等着顾安,人人心中都七上八下,生怕这事会出了岔子。
毕竟钱还没到手呢。
此时一见到顾安出现,身上还背着个包袱,十分沉重的模样,也都猜出了是什么,顿时骚乱了起来。
“吵吵什么?都给我安静!”
白雄海见状大喝。
“六儿刚刚为咱们白屋庄做了这么一桩大事!你们一个谢字没有,就这么猴急?”
“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小了,还有没有点做长辈的样子!”
众人让他骂了几句,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倒也不是不相信谁,只是关系身家性命,而且攀上的还是书院这样往日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所在,根本就没有人能保持冷静。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先回去再说!”
白雄海大声招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屋庄众人都是敢在夜里在大雪山过夜的主,这路也走得熟悉无比,自然不怕。
趁着夜色,赶回白屋庄。
只是一路上,人人目光都紧紧盯着顾安背着的包袱。
白屋庄中,其余留下的人,此时早已经望眼欲穿。
见出去的人终于回来,都激动不已,只是早得了白雄海的警告,也不敢出来,都趴在自己家门窗缝里看着。
白雄海看了顾安一眼。
顾安道:“雄海伯,木已成舟,不会再有波折,也不必再隐瞒了,反正等谢荣那些人来了,这些事也藏不住的。”
白雄海微作沉吟,知道如他所言,便点了点头。
“行了,都回去,把自己家的都叫出来吧!”
“分钱了!”
很快,几乎整个白屋庄都被惊动了。
人乌泱泱地就涌了出来。
很快庄中的一块宽阔空地上就挤满了人。
“雄海伯!你们这是干嘛呢?”
大多数不知道情况的人,都嚷嚷起来。
不过,他们很快就被一片银光闪瞎了眼。
两千多斤肉,以山雉最多,雪獾其次,还有些如雕、鹿等比较少有的猎物比较稀少,却价值极高。
一共得了三十多贯钱。
再加上二十担薪柴,一担一百斤,共两千斤。
一担五百文,又得了十贯。
合共四十多贯。
书院直接给了整整四十五两银子,换成大钱已经超过五十贯钱价值。
顾安早有言在先,是按市价八成算。
书院是给足市价的,所以其中有两成是顾安自己要抽的。
他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这是他自己的原则。
忙可以帮,命可以救,但无论是帮是救,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没有谁欠谁。
两成的价钱,是一个标榜:我帮你是我的人情,你不能当成理所当然。
不过,这是第一次,而且正当征役的当口,大家都急着用钱,顾安就没急着抽成,只先记了账,只当欠着,下次一并算。
也没有人有意见。
肉肆的抽成是八九成,甚至许多时候都是一口吞,骨头都不吐,根本不让人活。
对比之下,顾安只抽两成,简直是活菩萨。
何况还是自家孩子?就当是给孩子点花销怎么了?
这四十多两,书院怕是早就考虑周全,给的都是约五钱的碎银子。
对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白屋庄的人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摊了开来,白晃晃一片,哪怕一个小包袱就能装完,在他们眼里,却简直是一座银山。
“分钱!”
“叫上名字的,一户上来一个人!其余人一概不许上前一步!都听清楚了?别乱了!”
白雄海大叫一声。
他也不怕其他人上来哄抢。
果然,虽然“银山”当前,许多人眼睛都红了,呼吸都变得粗重,却也没有人起哄争抢。
“金寡妇!”
“陈二皮!”
“白石九!”
白雄海将每一户人家都牢记心里,一个个名字叫出口
叫到的人都欢呼着上来领了该自己的银子,笑得满脸花开。
每一个人都领了至少二两。
就算金寡妇这个不能打猎的,也打了二两银。
她也是拼了命地拾柴砍柴,半条命都快丢了。
也是顾安看她一个寡妇,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大一小,这次征役是必定要出一个人头的。
她再拼命,也不可能靠拾柴禾拾出两贯钱来。
便出了个主意,让她负责清点村民的猎获、薪柴,同时组织储存、搬运,和记录各家数量。
以后也打算让她继续承担这个活,也能将自己从这些细碎的琐事中解脱开来。
算是勉强给她凑够了这次的免役钱。
此时其他人也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将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
眼睛刷的一下又红了。
不过不是看着银子,而是看着顾安。
碍于白雄海的威望,没有人在这时候起哄。
好不容易,等所有有份的人都领了银子,才终于按捺不住。
“雄海伯!您老这就不够意思了!都是一个庄子的,凭啥他们就有份,我们就给落下了?”
“怎么着?咱爷们儿是都拉不开弓,射不了猎了?”
“就是!别的不说,您就说说,这里面除了您老,谁射猎能比得过白六六我?!”
“哦,金寡妇?她能拉开弓吗?连老子裤腰带都拉不开!”
“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起哄。
顾安看着人群前面插腰昂首,顶着金寡妇那吃人的眼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的跟什么似的白六六,捂了捂脸。
白家这对父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白雄海没好气地骂道:“白六六,你皮又痒了是吧?”
白六六大手一挥:“您老别吓唬我,你骂我也得说,这次就是您老做得不地道!”
“就是!雄海伯,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这样可不对!”
白雄海大怒,不仅再骂,还想上前直接开抽。
顾安拉住他:“雄海伯,让我来吧。”
白雄海花白眉毛微皱,不过沉吟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顾安这才喊道:“白大叔,这事儿不怪雄海伯,是我不让说的。”
白六六不敢对白雄海炸刺,可顾安要出头,那他可就要发飚了。
登时大怒:“顾老六,我白六六可没亏待过你吧?”
“就是,顾老六,咱们乡亲虽然也有挤兑过你的,可也没有真欺负过你吧?你打小在咱庄里吃百家饭,”
“你娘走的时候,咱们可也照顾过你们姊弟仨,当初谢阿婆应了役,也是咱们乡亲出了人,一路护送百里!”
“你家三娘和七娘卖进王家,你傻病没好的时候,也是咱们乡亲在帮扶你吧?”
“人心是肉长的,总有几分情意吧?”
“凭啥这好处让他们占了,咱们就活该受饿?”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激愤。
虽说是被银子刺激的,却也有几分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
白屋庄村民都是些粗糙人,他们想什么就说什么,做过的事也不会遮掩,更不懂什么是挟恩图报。
做事全凭自己心中一杆秤,自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他们会朴素地认为,别人对自己好,那自己也该对别人好,反过来,自己对别人好,理应也要得到别人的回报才是,至少不应该被区别对待。
不过顾安了解他们,倒也不至于认为他们要挟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