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轮到男人消失了。化道的代价总需要有人承担，张钰接过他手中的传承，他替张钰面对死亡，公平合理。
张钰神情复杂，面对男人躬身一礼，此时的他如何能够看不明白，男人其实早就选择了自己，不是因为自己在法则领域的天赋，也无关自己的心性和行事作风，只是因为自己体内封印着的东西，设置这些个问题也不过是他想要搞清楚自己托付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罢了，只要自己接过传承，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了。但说到底，男人确确实实救了自己，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就这两点，张钰都没有资格抱怨。
“前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让我以后怎么给你和你的同伴正名？”
这时，张钰才想起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明确告知他的身份，急忙询问。
“我的名字是不可说的禁忌，说出来只会提前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等你的修为到了足够接近我的程度的时候，自然会知晓我的一切。”
男人微微一笑，竟然也是对着张钰抱拳回礼，
“你也用不着心存感激，咱们两个算是互相成全，谁也没有对不起彼此，努力活下去，让这个世界都知晓你的名字，便是对得起你我！”
男人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而随着男人的消失，这边小天地也随之开始崩溃，化作无尽的天地灵气涌入张钰体内，对着张钰体内那孕育着十缕金色火苗的窍穴涌入。
下一刻，张钰惊愕地发现，小腹处那原本牢不可破的封印，上面的阵纹竟然模糊起来，无尽死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将张钰湮没。
······
火山口云层之上。
张钰的外公、舅舅还有那个中年书生都在安静等待，距离张钰消失在火山口已经一个月了，但还是没有发生一点异变，三人的心都在缓缓下沉。
外公和中年书生还好一些，但舅舅曹寅看向中年书生的眼神已经隐隐有杀机浮现。
“平心静气！”
外公微阖双目，沉声呵斥自己的徒儿，但他自己的头发已经开始无风自动，这是他压制不住自己怒气的表现。
刹那间，三人心有所感，一齐看向火山口，在他们视线聚焦之处，一道由死气凝结而成的黑柱冲天而起，三人大惊，瞬间后退百丈，如此精纯且浓郁的死气，及时修为高如他们三人，一旦被沾上也十分棘手。
“钰儿的封印被破除，是钰儿已经失败了吗？”
这个念头同时在他们师徒二人心中出现，他们二人都清楚，张钰身上的封印只有两种解开的方式，其一是张钰死亡，第二则是有一个修为和阵法造诣远超张钰外公的修士亲自出手解除封印，但后者的可能心微乎其微。
曹寅心急如焚，手中横刀感受到他的情绪，发出阵阵嗡鸣，他有心想要一刀劈了这火山，却又顾忌张钰，一时间有些投鼠忌器。
“稍安勿躁，张钰未必身死，以那位的境界，哪怕只剩下残念，破除你师父的封印也该够了，兴许传承已经开始。”
中年书生抓住曹寅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但三人之中他的焦躁一点也不比别人弱多少。脑海深处，那身着白色素裙的倩影若隐若现，不停撕扯着他的思绪，只要张钰能够成功，他们就能重逢！
······
原本山清水秀的小天地已经彻底化作一片漆黑死寂的虚无，张钰身体蜷缩在其中，不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死气冲破封印之时，正在张钰温养的金色火苗立刻便有了反应，它们鲸吞着小天地崩溃时转化出的浓郁天地灵气，经过自身的煅烧，化作精纯的生气与死气抗衡，一时之间，一生一死，一时间两股属性截然相反的气在张钰体内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死气所过之处，摧毁了张钰的骨骼、血肉、经络、窍穴；而生气紧随其后，帮助张钰将破损的身体的修复如初，这让他的身体时而枯瘦干瘪，如一滩烂泥，时而鼓胀如球，几乎要炸裂开来。
无论是肉身崩毁产生的痛苦还是再生出现的强烈麻痒感都让张钰痛不欲生，惨叫已经不足以缓解疼痛，剧痛让他将身体蜷成一团，血珠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化作一个血茧把他包裹其中。
但就是这种非人的折磨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天翻地覆的蜕变，每一次的毁灭与重生，都会让他的肉身强度得到质的增强，而现在，他的肉身早已超越了普通人身体极限的数倍，他身上的每一处血肉、骨头，都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而最恐怖的是，这具肉身似乎在适应死气的侵蚀，死气在他体内流窜的速度在减弱。
只是不管过去多久，死气依旧源源不断从丹田气海中涌出，而那十缕金色火苗，一开始依靠吸收小天地内的天地灵气转化生气，也能够与死气相互抗衡，但随着天地灵气的耗尽，它们产生生气的速度也有所减缓，逐渐被死气反制。
但金色火苗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在发现自己处于劣势之后，立刻转变策略，以守代攻。
先是距离张钰丹田最近的一处窍穴，驻守在此处窍穴之内的金色火苗开始修改张钰丹田附近的经脉，由于这里靠近死气的源头，经脉被死气摧毁的更为彻底，这反倒方便了金色火苗对经脉重塑。
在截断所有连接丹田的经脉后，重建一条新的经脉联通丹田周遭二十几处窍穴，将丹田包裹其中，而后将生机注入经脉，这样便在张钰体内筑起一条抵御死气的长城，只是经脉之中生机游离不定，只能勉强抵御死气。
有了这条生气长城，处于其他九处窍穴的金色火苗，才有了喘息之机，其中八缕火苗深埋窍穴之中化作一汪汪金色泉水，汩汩喷涌。而位于肺部的第十处窍穴则连接双肺、六腑、以及周身所有毛孔。
······
黑气迅速扩散，不过半天功夫就已经湮没上百里土地，所到之处生机不存，山中兽吼声不断，但几人充耳不闻。
外公眉心竖眼射出金光，穿透幽黑死气，良久，老人家干枯的面容露出喜色，
“找到了！”
老人家沉声一喝，一只金光巨手凭空出现，杂碎虚空，伸入小天地之间，很快便将已经化作血茧的张钰小心翼翼捧了出来，感受到张钰还有微弱的气息，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外公稳定住张钰体内的封印，询问中年书生。中年书生面色凝重，先前他从未接触过张钰，所以并不清楚张钰身体的具体情况，他预料到了张钰体内的死气爆发，但却有些低估了死气爆发的恐怖。
根本来不及思索，许先生解下腰间布袋，数百株泛着碧绿色华光的草药飞掠而出，人参、朱果、灵芝、芍药，甚至还有几颗洁白如玉的寿桃。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一株草药都已经长出四肢，有些甚至已经有了脸，它们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想要逃离却做不到，只能被迫在许先生周身盘桓。似乎是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它们发出凄厉的惨嚎。
药生千年方孕灵，这些灵药药龄显然都已经超出千年，每一株都蕴含着蓬勃生气。
“老天师，以你那徒孙为阵眼，刻画聚灵阵，他已经继承了那位的生灵本源之火，接下来只需要给本源之火提供足够的天地灵气，它自会护住张钰。不要急于修复封印，他还需要死气铭刻地狱。”
许先生一边提醒着外公，一边操控千年灵药融入张钰体内，有了蓬勃生气的注入，死气再度被压制，张钰的意识也回复了短暂的清明。
“钰儿，撑住！”
外公大喝，接下来的过程张钰必须保持清醒，他毫不犹豫取出十六枚阵旗，八枚阵旗直指苍穹，八枚阵旗直插大地，旗子柄只想八个方位，旗子尖端则指向张钰。
老道人大喝一声“起”！体内恐怖威压尽数释放，十六枚阵旗光华大盛，八方大地山崩地裂，随着一声龙吟，一条金色透明的巨龙被强行撕扯出来，在空中无力挣扎。
而当这条巨龙离开大地之后，山脉寸寸龟裂，百里之内天地灵气迅速流失，无数奇花异草先后枯萎。十六条阵旗激射出黑色锁链，将巨龙囚禁，精纯灵气顺着锁链引入张钰体内。
“地脉之龙？”
许先生眉头一挑，诧异看了外公一眼，光是这一手，就刷新了许先生对这老道的认知，龙虎山老牌太清境，可见一斑。
地脉之龙是一方天地灵气的源头，其中存储着最精纯的天地灵气，一旦被剥离大地，就会从根本上破坏这一方山根水脉，老爷子这一手，足以让这十万大山方圆千里的土地在几年之内变成一片荒芜。
无数妖兽在咆哮，它们栖息地被毁，怎么能够不怒？
“龙虎山的牛鼻子，你们欺我妖族太甚！”
百里之外，一位妖族含恨大骂，只是下一刻，一抹刀光就已经斩落它的头颅，此起彼伏的兽吼戛然而止，百兽噤若寒蝉。
“聒噪！”
曹寅一贯性做了一个甩刀的动作，收刀归鞘。
外公则全心全意操控地脉之龙融入张钰体内，地脉之龙蕴含灵气太过庞大，这番操作就好比端着水缸给茶杯倒水，稍有不慎就会让张钰爆体而亡，容不得老爷子不小心谨慎。
“这声音，是外公？他也来了吗？”
听到外公的呼唤，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开始集中精神。他很清楚，这时候外公出声唤醒自己，一定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张钰凝聚起微弱的神识进入每一处窍穴。十处窍穴各有一座虚幻宫殿悬于空中，看不清原貌；在靠近丹田处的窍穴之内，张钰看见了那条由生气筑就的长城，只是长城并不稳固，在死气冲刷之下岌岌可危；在连接双肺六腑的窍穴中，他看到四通八达的经络，磅礴的天地灵气汇聚于此，在输送往其他几处窍穴；剩下的八处窍穴之内，宫殿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那平原中心，张钰看到一汪泉水在汩汩流淌。
“这布局，有点熟悉，我好像去过类似的地方。”
张钰喃喃自语。
“蠢货，你当然熟悉，因为这里，是阴曹地府啊！”
张絮的声音穿过张钰的心境世界传入张钰耳中。
“张絮，你能直接和我说话？你为什么说我熟悉阴曹地府？”
“能啊，只不过我平时懒得跟你讲话，至于你为什么认识阴曹地府，因为你我都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恶鬼啊！”
张絮在脑海中懒洋洋地回答，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刚刚给了张钰一个多么恐怖的答案。
“那你今天怎么有兴致了？”
“别误会，我也是受我们那同乡所托，他猜到你这笨蛋不会这么轻易接受传承，所以只能强行承担你化道的后果，逼你不得不就范，可这样一来，他就没时间告诉你修炼方法了，所以他事先将每一个境界的修炼方法都告诉了我，让我到时候再转述给你。”
“你会有这么好心？”
张钰半信半疑。
“当然，他付了报酬，多到我没法拒绝。”
“那你还啰嗦什么，我现在没工夫和你卖关子！”
张钰怒喝，全身的痛苦让他很难心平气和的跟张絮说话。偏巧就在此时，又有一人的声音从外界传入张钰耳中，这声音并不属于张钰认识的人，却异常温和：
“张钰，现在我将地狱真形图传入你的意识，你借此观想，在你的十处窍穴之内凝练出阴曹地府，这样才算真正接受传承，要快！”
根本没有给张钰反应的时间，一幅画轴已经在张钰的脑海中展开。
“切，晦气。”
心境世界中的张絮暗骂一句，他还打算借此敲诈张钰一次，或者让张钰低声下气恳求他一次也好，但却被这陌生人横插一脚，妄想落空。只是当他通过张钰的眼睛看到画上的图案后，险些大笑出声。
画中的地狱业火熊熊，鬼气森森，但在业火之上，一僧人端坐白莲，满目慈悲，似在讲经传法，佛光普照地狱，一头双耳硕大，似狮似虎的异兽伏在僧人身前，将地狱发生的一切尽收于耳；而在僧人之下，立着十殿阎罗，面露喜色，侧耳聆听；最下面，业火之中，无数鬼魂盘坐，及时业火焚身，他们依旧安详。
张钰将画卷看了又看，始终觉得别扭，他想要立刻开始观想，但心中总有一个念头在阻止他，让他犹豫不决。
“张絮，别捣乱！”
张絮嗤笑，
“你自己观想不下去就怪我？怎么，觉得这幅画不对劲？”
“你也这么觉得？”
“傻子才不这么觉得，那帮秃驴真么费劲心思抹杀我们那同乡的痕迹，又怎么会留下这幅与传承息息相关的图，这图多半是那人从佛门偷来的，那帮子秃驴要是不在里面设置几个陷阱，他们就真是圣僧了。”
张絮讥笑不停，似乎已经看见了张钰被和尚算计，万劫不复的冥场面。
“不按照这图观想又能怎么办，我们现在还有路可走吗？”
张钰面色凝重，他没有想到传承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已经被佛门来了个下马威，只觉未来的自己一定命途多舛。
“谁说无路可走？我们可是恶鬼啊，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这世上就是百家圣人，也不敢说比你我更懂阴曹地府！”
伴随着张絮那诡异的语气，张钰又一次被拉入心境世界，这一次，房间内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只有一扇木门突兀的出现在张钰面前，张钰心有所感，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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